月色遍染山巅, 绿衣女子一如她出现时那般,默默消失在月光下。
“宗主对右护法倒真是信任有加!圣宗上下谁人不知,宗主在哪里, 右护法秋霜便在哪里;右护法秋霜说的话,就代表宗主的意思?”
旁边有人长长感叹了一句。
原不为抬起头。
左护法安彦提着一个酒葫芦, 从一棵高大的不知名树木上倒吊了下来。他双脚还搭在树梢上, 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上还挂着几许自嘲的笑意。
“安护法不必羡慕。”原不为看他一眼, 淡淡道,“我有个办法,你若肯下决心,获得宗主信重也不难。”
安彦意外道:“少宗主有什么法子?”
原不为唇角微微一弯:“宗主之所以如此信任右护法,任其自由出入身侧, 同为女子想必占了极大原因……”
安彦越听越觉不妙, 果然,就听这位少宗主继续施施然说道:“因此,若是安护法肯牺牲自己, 引刀成一快……”他手掌下劈,做了个姿势, 直让安彦觉得身下一凉, “或是扮作女装……想来或许会让宗主少去许多顾虑呢。”
说到最后,他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安彦:“……”
少年唇边的弧度在安彦看来是如此邪恶。他下意识抖了抖身子,险些从树梢上掉下去, 无奈道:
“少宗主又何必拿我取笑?”
原不为叹了口气:“谁让这诺大圣宗, 我竟只识得安护法一个朋友呢。”
安彦:“……”
……所以我这个朋友就合该被拿来插刀吗?突然有点后悔怎么办?
“宗主已允我日后自由出入宗内……”原不为自怀中拿出那柄作为信物的匕首。安彦一眼就认出了这匕首的来历,瞳孔微微一缩。他歪了歪头,看向安彦,“不知安护法这个朋友……可否带我再多识得些朋友呢?”
“如此, 安护法也不必再担心……下次只你一人可供取笑了。”
安彦身在半空,定定与他对视,直望进那双看似含笑实则殊无情绪的眼睛里。
他猛然灌了一口酒,一个翻身从树上飘下来,淡淡的酒香也随之飘出。
“好啊,荣幸之至。”
与迟晚晚说开后,原不为不再像原身那般受到诸多限制。但他也清楚,迟晚晚尚未将筹码彻底压在他身上。
她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而这段时间,原不为通过新认识的“好朋友”左护法安彦,在圣宗上下混了个脸熟,又发展了不少“朋友”——写作“朋友”,读作“工具人”。
以往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圣宗弟子门人,总算是见到了这位少宗主的真面目,且都对他印象不错。
原不为之所以不急着离开,绝不是因为安彦隔三差五带回的点心,也不是因为焚焰圣宗这么多好使唤的工具人,更不是为了尝试在天山上自制的雪糕口味如何……而是馋焚焰圣宗的武学心法!
这一切都是由于不久之前的一战。
原不为神魂上的伤势需要极长的时间恢复,虚空中那场接近势均力敌的战斗让他意识到,自己还远远不够强大。
他能成长至今,也是一路战斗而来,自是明白自身最重要的是什么。没有强大的实力,便是如今的自由都不可得。
因此,现在的他,穿行于诸界之间又多了一个目的,那就是借鉴诸界之体系,增强自身底蕴。
任何力量都有共通之理。
即便此界不过是低等小世界,武道真气也远远及不上罗浮界的仙灵之气,但每个世界都有惊才绝艳之辈,这些人对武道的见识之深,力量运用之精妙,对原不为而言,亦有触类旁通之处。
他迫切希望增长一番见识。
心中有了危机感,原不为就连想要和厨子们探讨一番花式冰冻甜点的心思都暂且押后了。倒是让焚焰圣宗的厨子免去了即将到来的秃头危机。
——不过是祸躲不过,终究有一天,秃头的诅咒还是会降临到他们身上的:)。
原不为对此浑然不知,而是一心一意梳理原门广所学习的诸多武功,从打基础的内功心法,到各路掌法、腿法、剑法……尽管他从未修炼过此界武道,但终究是境界奇高,高屋建瓴,许多东西一眼便可明了其本质。
经他一番熟悉下来,这一身武功熟练度噌噌往上涨。很快就远远超过了原身所掌握的程度,进入了新的境界。
而练功间隙,安护法这个见多识广的新朋友就会带着一堆点心酒水来找他,顺便提一提他的所见所闻,让原不为即便身在深山也不至于蒙了眼睛和耳朵。
不知不觉,半个月便过去了。
这半月间,他虽未再见到迟晚晚,却从安彦那里听到了源源不断的消息。
譬如右护法秋霜频繁出入主殿,迟晚晚似乎开始打理圣宗各项事务;再譬如,圣宗似乎恢复了与魔门另外几宗之间的密切联系,对江湖上的动向盯得更紧了……原不为心知,迟晚晚已经因他当日那番话动了心思,终于有了振作宗门、一统三脉九宗的打算。
没过几日,他再次接到迟晚晚的召见。
呼……
依旧是满目冰雪,刺骨寒风中,圣宗主殿漆黑一片,像是一只沉默的野兽匍匐在覆满冰雪的山巅之上。
原不为再次到来时,灯火终于亮起,点亮了这座被黑暗笼罩十年的宫殿。
坐在主座上的女人黑纱覆面,隐隐露出秀挺的鼻梁线条,神色倦怠。看上去好似还有些不适应这样明亮的光。
似是在黑暗中栖居久了的生物,在太阳下现出形迹便分外不适。
她的眼睛里再看不见曾经的冰冷、怨毒,与憎恨,这些都被通通沉淀了下去,覆在表面上的是一抹温暖而柔软的情绪。她温柔地注视着原不为。
“阿雪,你基础根基已经扎实,今日起,便有资格一窥我圣宗无上心法。”
原不为没有说话。
现在也不需要他回答。
他知道,这半个月来,他所表现出来的武道天资已经通过了迟晚晚的考验。
迟晚晚站起身来。
一层层漆黑纱衣顺着她修长的身躯蜿蜒而下,却没有半分诱人之意。她秾丽逼人的脸上多了一份肃穆的光彩,周身自然而然散发出逼人的气势。
似乎在刹那之间就由一位充满柔情的母亲变成了执掌一教的圣宗之主。
迟晚晚抬起一双白皙如玉的手,五指如奏丝弦,指尖气劲便如急雨般迸射而出,四周的墙壁、立柱,宫殿的穹顶,极富节奏的机关错位声依次响起。
轰隆隆……
所有灯火骤然熄灭,一条黑漆漆的地道出现在两人眼前。
迟晚晚道:“随我来。”
密道凿于山壁之间,曲折蜿蜒,明珠的光晕自两壁上散发,照耀在周围数米之内,两人行了数百米,狭窄的密道骤然宽广,露出一扇石门。
迟晚晚上前一拂,那重达百斤的石门竟被她举重若轻般推开,现出一个宽阔明净的石室,一颗硕大明珠嵌于天顶。
石室一面的书架上满满当当,一眼望去竹册无数。另外三面墙壁上则刻满了壁画,一幅幅壁画从头到尾连贯在一起,每一道刻痕之间都有种浑然天成的气韵,可见下笔之人非同寻常的造诣。
“这是我圣宗历代宗主才有资格知晓的地方……”迟晚晚当先一步跨入石室中,美丽的脸被明珠光晕笼罩,视线自石壁上扫过一圈,落在了紧随而入的原不为脸上,充斥着道不尽的骄傲。
她一字一句道:“圣宗的至高心法,尽数都在此地。”
原不为的目光已然被壁画吸引过去。
魔门三脉九宗同出一源,来历可追溯到近千年之前。
据传当时此界正是王朝末世,晋帝昏庸,诸侯并起,而武道并未兴起,尚处于粗陋浅薄之时,以一当十已算得上好手。某一日,有天外奇石自天而落,山火焚尽后,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世人皆以为妖异,不敢靠近。却有几位胆大包天之辈不以为意,同行而去。
其间发生了何事无人知晓,只是数年后江山倾颓,天下大乱之际,龙蛇并起,便有三人脱颖而出,显示出惊世骇俗的武道境界,力敌千军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