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2)

沉睡,似乎就是我的命数。

我又梦见夜色葳蕤之中的一片红烛,亮得晃眼,烛泪连在一块像是开了一大丛的牡丹,正要细看,一声惊呼将我闹醒,我睁眼醒来又是一阵恍惚。

我的房里昏暗,拮据人家都是如此,夜晚来临没什么亮光,我瞥了一眼坐在床尾依旧未动的身影,套了件外衣就朝着声响走了出去。

原是我父亲起夜摔了跤,他憨笑着冲我摆手,让我赶紧回去歇息,我倒不急,看着他回了房间便又出门去,看了眼台阶边的猫。

前些日子,这只小黑猫溜进我家,是纯黑的小猫,碧绿眼睛圆圆的,看着有些狠厉又有些懒惰。我娘嫌黑猫不吉利,恐它伤到我,便让我赶紧把它丢开,还威胁我如果不丢开,就让我爹回来把它扔到舜明山里去。

舜明山,是仙泽护佑的地方,如今被我累得破败不少,还到处闹鬼,可怕得很。

我当时不忍心,硬着头皮跟我娘吵了几嘴。最后的结果就是各退一步,我把它放在我家门口将养着,我娘也不强迫我做个恶人。

我不忍心丢它可不是因为我心善(论谁经历我这一辈子都再也没法子心善了),其实是因为我从前也备受“不吉利”说法的困扰,但父君没丢掉我真是万幸,所以即使我来到这里,也必须得坚守我家的品质才好。

我的“父君”,自然不是我人间的爹爹,我说的是水官天尊沇,人称沇君;“我从前”这三个字,说的自然也不是我过去为人的十七载,我说的乃是我从前当神仙的千万年光景。

我把这些跟徐兴说的时候,徐兴这疯子还笑我是疯子,气得我直接将他暴打了一顿。噢,徐兴,我在人间唯一的“同龄”友人,住在东巷,城里出了名的疯户,听说他祖上带了些病症,生来便是疯子。

不过这不打紧,巷子里的人还说我是傻子,我自认为我不是傻子,那这徐兴也极大可能不是疯子。

“别看了,回房去。”他有些无奈地命我回去。

他叫宋黎,从前是个将军,身干挺拔的好不英气,一身玄色华服显得冷峻,一双眼在淡淡的月光下静静地看着我,他这脸高的地方就是挺拔,低的地方便是幽深,颇有气概的男子,却成日围着我打转。

我只知道我前世认识他,却不曾记得我与他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过往千万年我都记得七七八八的,只是唯独对他,像是少了一块。

因为,我睡了很久,久到我醒过来一时半会儿都没记起来自己是谁。我向来是比较能睡的,如果天界有这方面的赛事,我一定能拔得头筹,可是千年之前的那场觉,我睡得着实是久了些,把一些要是尽忘了。

这说是睡,其实“死”更贴切。

我上辈子做神仙无忧无虑,却一时不留心死在凡人手里。这着实是很丢脸的一件事,丢脸到我不想再回去当神仙了。

过去的事情,我偶尔记起,偶尔又忘记,我想这跟我先天魂魄不全有些关系。

魂魄不全乃是因为我上辈子给陶千屹用魔族的邪术刺散了魂魄,故而没法转生,这杀千刀的陶千屹估计也没料到,我这废柴哪来的本事转生呢?

着实不是因为我积极向上的求生欲感动了上天,我的残魂乃是宋黎寻遍四海八荒为我重新找回的,宋黎想等找齐的时候求人将我的元神修复,但是事实难预料,他还没找齐,我就自己附进了这个身体里。

这就要说到我人间的娘了。

我娘年轻的时候虽然读过一点书,但是估计天赋不好,读了好几年也没挡住我娘体内那“彪悍”性格的野蛮生长,所以当年才会跟我爹吵了几句嘴就离家出走,须知那时她怀胎都要满月了。

那次出走还没出舜明山她就饿了,遂蹲在溪边洗果子吃,结果好巧不巧,不知道哪来的一条红鲤突然跃出水面,把她吓得一趔趄,引得腹痛,她就近找了个小山洞生下了我。

这个山洞正是宋黎的住处,而我的残魂被他封于玉虚剑也在这山中,我娘真是出乎意料地抽出了那把剑砍断了脐带,我也是出乎意料地附上了这个身体,出乎意料地转生了。

当时我爹找到我娘的时候,已月上柳梢,又是溪边生的,遂给我取名叫月溪。后来回乡说开,族里有一个颇有学识的秀才叔伯有些矫情,说这“溪”字听着不喜庆。我爹素来霸,一听更是不得了,当下就听了那叔伯的话,改作“月河”,取“合”意,再配上“尹”这姓氏,我就更满意了。

巧的是,我当神仙那会儿,也是这个名字。

不过这些事情,我都是后来听宋黎说的,因为我出生时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