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也并没有要打要杀的,一时倒也要不了我的命,估计他是一只口味挑剔的鬼,只喜欢吃叫仲禹的。
我慌忙出声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是屠户家的。我祖上世世代代都杀猪的,我太爷爷手起刀落,可吓死过土匪!”这话虽然听着土,但是很管用,我吓退过好几只鬼。
宋黎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眼神里的戏谑一览无余,我不甘示弱地昂首挑衅他。
他轻笑一声,遂转头问道:“兄台可是在这等仲禹?”
“嗯。”那“人”只点了点头,复又转过头去对着门缝,重新背对着他们,单是站着,不再关心其他。
他头皮上青迹斑驳,不忍直视,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干呕了一声,那“人”像是没听到,并不做什么反应。
我突然想起阿香对我说的那一套说辞……
“那鬼长得是个谪仙一般的人呀!只是他不爱言语,守在那宅子里有十几个年头了,我和小焰去问过他,他也不理我们,像是看不见我们似的,想必生前是个清高的公子。那小焰可不就住在东巷吗?他说近几日那鬼月夜会哭号,很是瘆人。”
思及此处,我下定决心要回去把阿香暴揍一顿,但现下为了立住我好神仙的形象,我躲在宋黎身后探头问他:“仲禹是谁啊?我可以……”
“帮你找”三个字都还没说出口,就见那鬼明显怔了怔,又猛地将头砸到门上,不停地用头撞击着腐朽的木门,嘴里还念着:“仲禹、仲禹……”
我被他的诡异吓得噤了声,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魂魄本是碰不到人间物的,但这鬼魂想是意念太强,那门竟被撞得发出轻微的“咚咚”声。
晨雾未散,一处破落院子的破门有一下没一下地发出声音,这场景任谁看了都得胆寒。
“怪不得说东巷闹鬼。”我虽是为他的可怜感触,但还是惶恐得汗不敢出。
宋黎估计也是看我神情复杂,只轻轻地挡在我身前,对那“人”微微鞠了一躬,“打扰了,下次再来见你。”说完便拉着我往路上走,我频频回头,那“人”还是站在门前拿脑袋不停地撞着门。
“他为什么会这么狼狈?怎么像是要分解了似的?”这场景勾起恻隐之心,我撇头去问拉着自己的宋黎。
像这类的三界知识,我是真的不了解,毕竟我是真的废柴——活了几万年,只有“废柴”这个评价是最中肯的,我确实一问三不知。
宋黎神色不清,只是低低地答道:“魂魄在世上逗留的时间没那么长,释然者,一阵风就不知去了哪里。十几年,够他面目全非,尽忘前尘的了。小阮,若非执念,谁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为了一个名字,一个人。”他向来都叫我小阮,小阮是我从前的化名。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突然漏跳一拍,试探地问他:“那你也在等谁吗?”
宋黎轻笑一声,神色坦然,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他的扇子,打开轻轻地摇了摇,“我没有这样的烦恼。”
他这一说,我倒有些烦恼。假如他不在等我,那为何要天天跟着我?假如他在等我,又为何这么说?男人,果然难猜。
“我知道仲禹是谁。”宋黎突然这么说倒让我吃惊,看到我讶异,宋黎竟然兴致大好,勾着嘴角跟我解释:“他的兄长名为刘伯禹,皇帝身边的红人了。”
我迷茫地点点头——庙堂于我而言实在太远,“那仲禹就是在京城了吗?”
宋黎点头应道:“他现在可不叫仲禹。京城以南,有一座山叫远山,远山山腰有座叫嘉应的道观,仲禹就在那里。”
“那怎么样才能让他过来呢?”我歪头问他。
初升的太阳一下驱散了雾气,他的面庞在我眼里越发地清晰,只是这样的人只清晰在我的眼里,我不免有些惋惜。
宋黎勾起嘴角,“小阮,你去见他他都不定愿意出面,更何况让他来呢?”
我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的样子有些憨傻,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又正色问:“那我们就不管了吗?”
宋黎道:“你想怎么管?”
“我不知道……”我迷茫地摇了摇头,又想起什么,疑惑道:“为什么那鬼明明面目可怖,阿香却说他生得潇洒俊逸?”
“如果不是在骗人,那只有一个可能,”他笃定道:“阿香生前见过他。”
这又触及到我的认知盲区了,这之间的因果关系我是一概不知,“为什么这么说?”
宋黎道:“人之将死,七魄先散,三魂再离。生魂需在七日内前往地府,过了七日便会魂飞魄散,有执念者得以苟存,但就算有超强的执念或情感,也无法抵抗魂散之力,除非食人精气。这些鬼魂先是失五识,再是失形态、失记忆,到最后不过是成了用执念强行拢聚的残片。作恶者,成恶鬼。”
我懵然,“这跟阿香生前见过他有什么关系?”
宋黎瞥了我一眼,轻笑道:“你急什么?我说这些只不过是想告诉你刚才那怨鬼为何如此。”他又打开他那破折扇,道:“鬼魂失五识,经受魂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从何来、到哪去,遑论面貌,然,能记住灵体样子的只有一个东西。”宋黎卖了个关子顿住不说话。
我翻了个白眼急道:“你说啊!”
“是眼睛。”不知怎么的,宋黎的眼神颇有深意,“你见那怨鬼面目可憎是因为你看到的是他现在四散的灵体;阿香说他风流倜傥,是因为她生前见过这个怨鬼,且对其有情,所以她的眼睛记住了他。”
我有些感叹那鬼死得太早,又有些好奇是什么遗憾让他如此念念不忘,我虽然感动,却不能理解,就像,我不能理解我到底许了什么诺,才让宋黎放弃轮回,守在我身边?
太阳终于驱散夜晚遗留的所有阴冷,几队士兵在街上霸道而过,我看着这些人,猜着中间又有多少死后因为遗憾而执意弥留,又有多少带着这执念魂飞魄散。
我有些郁闷地回到西巷,远远就瞧见家门口的烂棉花里没了小猫的踪迹,一抬眼就见家门口站着一妇人叉腰站在阶梯边——正是我的母亲。她远远地就看见了我,怒气冲冲地边向我走来边骂骂咧咧:“月河!这一次你有什么理由?”
“阿,阿,阿娘……”我惶恐地想要往后退,却吓得迈不动脚,还没来得及反抗,耳朵就被揪住了,“啊!阿娘,我错了!”
宋黎在一边哈哈大笑,开着扇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气得我狠狠地瞪了他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