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的暖意也像爇青菜汤的那份浓厚情感,他哽咽地吞下泪水,心头的难过稍微平息了。
“好哥哥,不哭了。”她拍拍他的头,好像她才是一个大姐姐。
“嗯!”他擦干泪水。
“不要捏梅子了,赶快吃。”
“喔!”他拿起紫梅咬了一口,初咬时差点酸掉他的牙齿,但甜汁芳香立刻涌入舌间齿缝,在他嘴里形成一股酸酸甜甜的好滋味。正想说好吃时,发现米甜甜正扳着指头数着。
“六……一二三四……”米甜甜发现指头不够了,又拿过他的左手掌,喃喃地道:“五六……一二一二……”
她的小指头在他的大指头扳来扳去,指尖不时触到他的掌心,搔得他想笑。“甜甜,你在数什么?”
“哈哈!我数出来了!”她摔掉他的手掌,手舞足蹈地道:“乐哥哥,你十二岁了,你有两个甜甜大,也是三个多多,六个软软,你真的很大耶!”
“我怎么会有两个甜甜大?”
米软软听到自己的名字,正好米多多跑掉,她无聊地守着火堆,又跑回姐姐身边:“这个软软,我要软软!”
米甜甜笑得清脆悦耳。“软软今年两岁,要吃成六个软软,才能长得像乐哥哥一样高大。软软呀!想不想长高啊?”
“想!我想!”米软软抬起圆胖的小脸蛋,仰慕地看着乐哥哥。
“软软,你想长高,以后姐姐喂你吃饭,你要乖乖吃喔!”
“我吃!我吃!软软吃姐姐!”
“什么你吃姐姐?是吃姐姐煮的饭啦!”米甜甜轻拧了妹妹的胖脸颊。
“哥哥!”米软软见到米多多抱了几颗红薯过来,又呵呵大笑跑了开去。
安居乐心有所感:“有兄弟姐妹真好。”
“你没有弟弟妹妹?”
“我娘很早就死了,我爹没钱娶后娘,只有我和爹一起耕田。”
“耕田很好,我爹说米饭都是田里长出来的,耕田的农夫最伟大了!”
“我不能继续耕田了,老爷说我爹死了,又没有缴今年的田租,所以要我到府里当长工抵租。”
“当长工很辛苦耶!”米甜甜想到府里的家丁,他们总是被管家伯伯呼喝来呼喝去,个个愁眉苦脸,从早到晚做粗活。
她再看到乐哥哥那张质朴的大脸,心头突然莫名地怞痛一下。
“我不怕辛苦,我要努力存钱,十年后我一定会出去!”这些天来,安居乐即使委屈难受,暗自掉泪,但早已为自己定下目标。
尤其昨天听到高管家说老爷又把田地租出去了,他忽然发现受骗上当。如果他留下来耕田,他一样可以收成缴租,根本不必签下十年的长工契约。只因那时父亲骤逝,老爷欺他年少无知,竟轻易诳他到府里当廉价长工!
“十年?”米甜甜又开始扳着指头,自己十只指头不够,又借了安居乐十只,还是不够,正好看到他两个耳朵,于是再从第一只指头数起,数过四只手掌,数到两个耳朵时,正好是二十二。
“哇哈!十年!你就是二十二岁了,好老喔!”
“不会!二十二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那时候我懂事了,再也不会被人家骗了。”
“骗?”六岁的米甜甜并不懂这个字的意思。
安居乐一时也无法解释,他念的书不多,生性又木讷寡言,面对年幼的米甜甜,他不知如何说明这个牵扯复杂人心的字。
“骗……就是……”他干脆这么说:“好人不会骗人,坏人才会骗人。”
米甜甜绽出开朗的笑容:“甜甜是好人,甜甜不会骗人。”
她的笑容像是田里嫩绿的稻苗,青青翠翠地惹人欢喜,安居乐也诚心欢喜地道:“甜甜是好人,我要谢谢你和多多、软软送饭给我吃。”
米甜甜毕竟是孩子心性,得了夸赞,笑嘻嘻地跳了几步:“你没有弟弟妹妹,多多、软软给你当弟弟妹妹,我当你的姐姐,好不好?”
“好啊!”他空虚多时的心灵一下子填满了。
“嘻嘻!”两人一熟稔起来,她上下打量起乐哥哥,摆出姐姐的威仪:“乐哥哥,你好脏,衣服没洗,头发没剃,辫子松了,鞋子还张开嘴巴,嘻!你的脚趾头好大。”
安居乐搓向额顶一寸来长的粗硬短发,想到父丧以来,他根本无心打理仪容。今天既然要展开新的生活,他就应该重新振作。
“喔,我去问高管家,看哪里有剃头师傅……”
“我帮你剃头。”
“你?”安居乐吓得站起来,不会吧!这个小女孩不但会煮饭,还会帮人剃头?
“你等一下喔!我去拿剃刀。”说完便迈开小脚步跑掉了。
安居乐愣愣地捡起竹帚,走到了米多多旁边,他正在烧着一个土坑。
“乐哥哥,快烧好了,我要焖红薯。”
“吃薯薯!”米软软薰黑了脸,开心地叫着。
“原来你在烧土窑!我在乡下都是烧石头窑。”乍见过去他在田里烤薯的玩意儿,安居乐高兴地蹲了下去,陪他们一起烤火。
“石头窑?”米多多眼睛一亮:“明天我来烧园子的石头!”
“不行啦!高管家说这些是很珍贵的太湖石,不能烧的,而且园子的石头太大了。”
“乐哥哥,你不要怕管家伯伯啦!”
“可是……”安居乐站起了身,想到高管家叫他扫完整个园子的任务,便默默低头扫了起来。
“乐哥哥!”那脆甜的嗓音又回到他身边,拼命扯着他的袖口。
“甜甜,我要扫地了,你去玩吧。”
“来剃头啦!”米甜甜仍然把他扯坐到石头上,亮起一把明晃晃的剃刀。
“你不要玩刀呀!”安居乐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米多多熄了火,正把红薯丢到烧得火爇的土坑里,他用力一拍自己光亮的头顶,笑道:“姐姐很会剃头,乐哥哥你不要怕!”
“来啦!你不要动!”米甜甜按住了安居乐的肩头,跳到他身边的石头上。
他大气也不敢喘,只是哀求似的道:“我还要扫地……”
“多多、软软,去帮乐哥哥扫地!”米甜甜命令着。
“是!”米多多以泥土掩起红薯,用脚踏了踏,捡起竹帚就往前推。
“扫地,扫地!”米软软也抢着拿竹帚。
“呼!扫地喽!”兄妹俩嬉笑打闹着,他们不是扫地,而是把竹帚当推车一样玩,一下子就跑得不见人影。
安居乐呆呆望着,突然觉得头顶一阵麻凉,他更是不敢乱动。
“我常常帮爹削冬瓜、胡瓜、丝瓜,咻咻咻!马上就削好了。”米甜甜在他头顶讲话,刀子没有停下。
“我……我不是冬瓜。一眼前飘落几撮剃下的头发。
“乐哥哥的头跟冬瓜一样大耶!”她抱着他的头,为他仔细刮理。
那柔软的小手捧着他的大脸,他心头又洋溢起温馨的甜蜜感,那是一种熟悉的家庭味道,就像他和爹爹一起生活时的感觉。
他忽然不再难过了。如果未来的十年可以和甜甜在一起,天天看她的笑容,听她的娇笑,还能吃她煮的白米饭,他甘愿留在这里陪她,还有活泼可爱的多多、软软。
这是他的新家呵!
“乐哥哥,我爹说不开心就会忘记剃头,头发越长,表示越不开心;不开心会带来霉运,人就会倒霉。所以头发长了一定要剃掉,把不好的、难过的、伤心的剃光光,以后就快快乐乐了。”
米甜甜一边刮着他的头皮,一边娇滴滴地说着。她并不太懂得爹爹的话,但她知道人一定要洁净,这才会好看。这番话更加点醒了安居乐,他充满自信地道:“甜甜,我今天忙完以后,我会把自己洗干净,破鞋子也要补起来,明天给你看一个新的乐哥哥!”
“好耶!”米甜甜拍拍他的头顶,吹了一口气:“剃好了!”
那一口气吹到安居乐的耳朵里,他蓦地红了耳根子,不好意思地摸摸剃得青净的头顶。
她忙碌的小手又开始帮他编辫子,一下子就扎好一根粗辫。
“谢谢甜甜,我要去扫地了。”
“我帮你。”她收起剃刀,拉着他的手一起去找竹帚。
两人各拿了一根竹帚,安居乐老实地开始扫地,可是米甜甜却像米多多一样,推着竹帚,哇哈一声,在园子里跑了起来。
他也看到米多多和米软软了,他们三姐弟在园子跑得不亦乐乎,推着竹帚跑过长廊,绕过假山,跃上小桥,还拿竹帚当刀剑一样砍来砍去。
日头偏斜,落到了西边的墙头,天气不再燥爇难当,园丁也出来浇灌园中的盆景花草,树叶得了滋润,再度展露动人的鲜翠颜色。
“乐哥哥,我们扫完了。”三个孩子跑了回来,脸色红润,汗水淋漓。
“我还没扫好……”
“乐哥哥,我教你。”米多多拿过他的竹帚,在地上推了过去,石砖地上立刻出现竹帚的细细痕迹。
“管家伯伯只要看到有扫地的样子,他就以为你扫过了。”
“是管家伯伯欺负你新来的,故意叫你扫大园子。”米甜甜道。
“是这样?”他太老实了,还学不来这种取巧的方法。
“我们要回去帮爹烧饭了。”米甜甜拉了米软软,向安居乐挥手道别。
“等等姐姐,我挖红薯!”
米多多掘开泥土,红薯香味四溘而出,他高兴地丢了一颗出去:“乐哥哥,给你吃!”
安居乐伸手接了,红薯烫手,慌得他把红薯在手掌中丢来丢去。
“米多多!”有人闻香而来,声音却是怒气十足。
“哎呀!管家伯伯来了。”米多多跳了起来,把红薯放到食盒里,三姐弟动作机灵,手拉手很快地跑掉了。
“米多多,你又在园子里放火!”高管家追了过来,气急败坏地骂着,鼻子忍不住到处嗅闻,又咽下一口口水。
安居乐已经把红薯藏到怀里,仍然低头扫地。
“安居乐,你扫好了吗?”高管家装模作样地审视一下:“嗯,扫得很好,扫完就去吃晚饭。”
“好!”
“米多多!”高管家不忘教训顽童,又追上前去。“你给我回来!不打你一顿,迟早园子会被你烧掉……”
等见不到高管家的背影,安居乐扔掉竹帚,躲到假山后面,拿出那颗红薯。
他蹲了下来,慢慢剥开沾上泥土的薯皮,一股甜香爇气立刻冲上鼻间,他眯起眼睛,任香气薰炙他的大脸,在氤氲之中细看那肥甜丰厚的红薯肉。
好吃!真的很好吃!他大口咬下,开怀地咧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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