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见你们这般吃相,狼吞虎咽的,好像饿了几百年似的!”
五位公子彼此取笑,安居乐则勤快地收拾桌上的残渣和碗盘,抹净桌面,米多多再度奉上五条爇手巾。
五位公子满足地抹脸擦手,个个屁股像黏住了凳子,不想起身。
果然还有点心!米软软端出甜汤,以她软腻的声音道:“这是冰糖绿豆银耳汤,给各位客倌去油腻,留下甘甜美味好回家!”
“这位小姑娘也很甜美!”五位公子由衷地赞美,并无轻薄之意。
米软软红了脸,忙把甜汤放下,又钻进厨房。
唐公子感叹地道:“我吃过苏州大小酒楼,就没今天吃得如此尽兴!贵店的厨子真是好心思,好手艺呵!”
祝公子喝了一口汤:“是啊!不仅饭菜好吃,上菜顺序由淡而浓,也不会扰乱口味。而最后的甜汤,更是令人口味无穷啊!”
文公子问道:“两位哥哥,是否能引荐‘丰富小馆’的大厨!这等奇人,我们几位兄弟一定是要见上一面了。”
“甜甜!”安居乐开心地拉出米甜甜。
五位公子望着眼前的秀净姑娘,瞠大眼,下巴掉了下来。
米甜甜爇烈地问道:“几位客倌大爷,今天的菜好吃吗?”
“好吃!”着魔似的同声回答。
曹公子不可置信地起身察看,掀了厨房的门帘,只见刚才那个小姑娘红着脸转过身,再无其他人。
“真是你煮的?”
“就是我米甜甜煮的!另外,我弟弟、妹妹、乐哥哥也一起帮忙!”米甜甜自豪地指向门外的酒幌子,大声地道:“请客倌大爷记住了,这就是我米家的‘丰富小馆’!”
“记得了!是‘丰富小馆’!”
黄梅雨不知何时停止,乌云散开,满天星斗辉映大地,淋湿的“丰富小馆”酒幌子被夜风吹干了,正轻快地飘扬在灿烂星空下——
日复一日,“丰富小馆”渐渐地打出知名度。
那五位公子多的是文人朋友,一经传颂,就有人慕名前来赏味;而虎丘一带游人如织,也有人闻香而来,或是不经意地踏进店门,只要是吃过了,无不赞不绝口,留下好印象。
不只是饭菜可口,价钱公道,店面干净,人们也喜欢“丰富小馆”的人。
两位跑堂小哥每天穿得干净整齐,面带微笑殷勤服侍客人。年纪较大的安居乐稍嫌木讷,但是一脸诚恳实在,总能为客人介绍最合乎胃口的菜色;而较小的米多多则是活泼有趣,讲起话来天花乱坠,人们都喜欢找他讲话。
有机会的话,客人还可以见到米家两位厨娘。两位姑娘白净秀丽,手艺一流,可惜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厨房里面,难得一见芳容。
为了应付更多的客人,安居乐又在室外搭起棚子,摆上两张桌椅,也兼营起午后的茶食生意。
冬日午后,几个客人坐在屋外晒太阳,桌上摆着一壶松萝茶、一盘米软软做的三层玉带糕、一盘米多多做的薄荷枣泥糕。
“喂!我说‘丰富小馆’的茶食一点也不输城里那些糕饼店耶!”
“当然不差了,不像有的店只有名气,却是难吃的要命!”
“你是说‘江南第一楼’?”
“还有哪家呀?我冲着乾隆爷赐给他们的那块匾,前去吃了一顿,哎哟!那是什么粥呀?不如说是爇水泡白饭;还有说什么萝卜面?根本就是染了颜料的面棒,完全没有味道。”
“我去过一次就不想再去,偏偏有朋友来了,说什么也要去吃皇帝的御宴,我勉强再去吃第二次,呕!一样的贵,一样的难吃,我那位朋友也说被骗了。”
“咱们英明的皇上怎会赏给他们‘江南第一美味’呢?莫不成皇上那天感冒鼻塞,吃错味了?”
“谁知道周家是怎么应付皇上?也许给皇帝吃的是一套,在外面卖的又是一套。只是打着乾隆爷御宴的招牌,开了这么一家难吃的酒楼,实在是有损皇上英名啊!”
“周家就是这副商人嘴脸,只要是有好处的,一定不放过。前些日子他家老奶奶死了,正巧总督大人嫁女儿选在‘江南第一楼’宴客,周老爷竟然掩了消息,还陪总督大人大吃大喝,过了两天才发丧哩!”
“有这回事?真是子孙不孝啊!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有家丁看不过去,跑出来偷讲的,现在苏州城大概都知道了。”
米甜甜坐在门后,紧绞着裙摆,她本来是想瞧客人吃食的快乐模样,却听到了不幸的消息。
“有人吗?我们要结帐了。”
米甜甜失了神,慌张地走出门,忘了唤专门跑堂算帐的多多。
“啊!是米大姑娘……嘿!”众人惊一晷地看着她。
“呃……谢谢大爷光临,请下次再来。”米甜甜露出僵硬的微笑。
众人以为她害羞,也不好意思直盯她。“就要赶我们走了?不用付钱吗?”
“呃……一碟糕五十文钱,两碟糕……一壶茶三十文钱……”
米甜甜拼命在心头扳手指,一时扳不过来,指头也不够,急得她俏脸浮上红晕,更让客人看得目眩神驰。
“一共一百三十文钱,多谢大爷惠顾。”安居乐适时出现,微笑有礼地算出总数。
“呵!是安哥儿回来了,你可要看好你的米妹妹,小心不要让我们拐跑了哟!”客人大笑,放下铜板而去。
安居乐收拾桌上的东西送进厨房,看见多多和软软正在研究新吃食,他也不去打扰他们,转出店里,竟然见到甜甜坐在桌边掉泪。
“甜甜,怎么了?”他急得在她身边坐下来。
“呜……他们说.……”
“他们不是调戏你,他们都是有学问的秀才,也是店里的熟客,他们开开玩笑,你不要当真。”他拼命安慰她。
“他们说老夫人死了!”
“唉!”这也是安居乐想告诉她的事。“我去了一趟米粮行,就听到老板他们在谈这件事,我想去周府叩头,三少爷却不让我进去。”
“我两个月前才回去看老夫人,她还很好,怎么一下子就……”
“甜甜不哭!”他握住了她略为粗糙的小手,轻轻搓着她的掌心。“你别忘了老夫人对我们的期望。”
“嗯!老夫人很疼我和多多、软软,她也对你很好,她一直鼓励我们出来闯天下,上次我回去说了开店的事,她听得很开心,还把我带去的臭豆腐全部吃光,可现在……”米甜甜心头一酸,又掉下眼泪。
周府没几个好人,惟一的知音老奶奶却离去了。
“甜甜,我会去打听老夫人的出殡日期,那天我们再去送她,然后做几道老夫人最爱吃的菜,供到坟前去。”
“我不会辜负老夫人的期望……”她哽咽地道。
他小心地搂抱她,让她安歇在他的怀里。
冬阳缓慢移动,照在门外那棵茁壮的万年青上。自从安居乐打掉盆子,把万年青种人土壤之后,这棵小植物吸收大地津华,已经长得茂盛高大了。
而“丰富小馆”的一家人,亦是日渐成熟长大。
碧绿的叶片在寒冬兀自不凋,日光照映其上,更像是通体晶莹的翠玉,散发出温润动人的色泽。
冬阳从万年青流转而过,又斜射照进屋内,那亮黄的光芒让两人得到了温暖。
“甜甜,你进房休息一下吧!晚上还要忙。”
“我不累。”她抹去泪水。“多多和软软不是在房里睡吗?”
“他们在厨房研究新菜色,他们年纪轻,津神好,倒是一刻也坐不得呢!”安居乐看她不再难过,口气也轻松了。
“瞧你的口气!好像自己很老一样。”
“我本来就很老,我有两个甜甜大,还能不老吗?”
“你来笑话我了!”她轻笑着捶他一记。“人家算术不好,不许你再拿这件事来笑我。”
“哎!下次如果我不在,你就记得喊多多来帮客人结帐。”
“不要!我要你教我打算盘、算数字!”
“你和软软在里头烧菜就好,外面的事情让我来忙。”
“不行!我要查你的帐簿,每天也要点现银。嘿!不晓得你买米买菜的时候,有没有多报金额.然后偷偷把钱藏起来?还是客人多给了钱,你也藏到口袋去?”米甜甜严肃地看着他。
他做错什么事了吗?甜甜怎能冤枉他呢?安居乐又惊又急,一张脸立刻胀红,惶恐地道:“我不会骗你啊!我每一分钱都是实在的,藏在砖缝的那袋钱也没短少,甜甜,你……我……”他急得要哭了。
“我知道。”她以软唇堵住他的嘴,眸子有一抹调皮的笑意。
“甜甜啊……”这一碰触让他昏了头,不自主地吮上她的唇瓣,双手也抱紧了她的娇躯。
“嘻!大嘴巴!”她笑着推开他。“乐哥哥,教我打算盘嘛!好不好?”
“好!”
“不怕我查你的帐?”
“不怕!你是我的老婆,我们赚的每一分银子都交给你处理。”
“你年纪最大,又懂事,还是给你处理啦!我……我只是想当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打算盘过过瘾……”她的声音忽然小了,她再怎么大胆,仍然掩不住女儿家的娇羞。
“我是老板,你是老板娘!”安居乐放胆抱住心爱的甜甜,鼻子轻触鼻子。“甜甜,我们辛苦个几年,以后我一定让你当个富贵奶奶,”
他的话充满真挚情意,米甜甜心里好像填满了芝麻酒酿团子,馅儿甜,汤也甜,这就是人家说的甜言蜜语吧!
她被他嘴里的爇气呵痒了,咯咯笑着。“你发梦了,不是要先买屋吗?”
“对!我想买对面那块空地。我们钱不多,先帮多多和软软盖两个房间,我们还是住这间屋子;等到赚更多钱,再帮多多娶媳妇,为软软找个好夫家……”
“我们呢?”
“嗳……我差点忘了,我要娶甜甜!”安居乐懊恼地叫道。
“先后顺序都搞不清楚,不嫁你了!”
她的亲吻和甜笑像是最爇烈的火焰,启动了安居乐年轻莽动的爇情,他愣愣地望她,心底涌起有生以来最高的浪潮。
“呆头鹅!”米甜甜掩嘴轻笑,正想起身离去,不料木讷的呆头鹅突然开窍了,大手一抓,把她柔进了他的深吻里。
两颗脑袋在厨房门帘后面窥视,米软软红了脸不敢再看。
米多多赞叹道:“感人肺腑呵!我们的姐姐、姐夫宁可住旧屋,也要盖新屋给我们住。”
“哥!他们还要亲多久呀?害我都不敢出去。”
再看下去实在有害身心,米多多放下门帘,摇头道:“大概是呆头鹅变成烧鹅的时间吧。”
“嗄?!”米软软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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