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朦胧,寒气冷冽,连习惯在寒风中奔驰的楚镜平也冻得手指僵硬。全本网
他伸手到嘴边呵了爇气,这才微感暖意,想到她一双白玉手臂泡在冷水中,不由得心头一拧!
奔马到了挽翠居住的小山边,浓雾渐散,露出那间破旧的泥砖小屋。
一阵冷风吹走云雾,他赫然看见挽翠爬在屋顶上。
「挽翠,你在做什么?」他立刻翻身下马,奔到屋檐下。
「坏蛋!你吓死我了!」挽翠不料有人突然大喊她的名字,差点重心不稳滑下屋顶,不觉破口大骂。
「你爬这么高很危险……」楚镜平担忧地抬头看她,强风猛吹,好像随时会把单薄的她从屋顶吹走。
「爬爬!」大宝却是坐在小凳上,睁着圆圆大眼,托起腮帮子欣赏娘亲的绝技,只恨自己不能跟着爬上去。
「大宝不能爬,乖乖坐在那儿等娘下来!」
挽翠跪在屋瓦上,小心地挪动破瓦片,又拿了几片破木板塞来塞去,再用石块压紧了。
「挽翠……」楚镜平从来没见过女人修屋顶,他可不能见到他的好货摔得粉身碎骨啊!
「别叫啦!你不知道我怕高吗……」
等等!他叫她什么?挽翠!他喊她的名字?
「我来帮你。」楚镜平撩起袍摆,双手攀上木梯。
「你不要上来,这屋顶会垮掉!下去,」她心脏兀自跳个不停,忙呼喝阻止他。
楚镜平犹疑一下,决定退回地面,仍抬起头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是屋瓦漏了吗?我去找人来翻修……」
「不要跟我讲话,我会分心,」挽翠小心挪动身子,又爬到屋脊的另一边。
楚镜平紧张地跑了过去,大宝也持起小凳子转移阵地,继续观看特技表演。
挽翠小心翼翼地摆好瓦片。这边情形比较好,经过这番简单的修补,应该不会再吹风漏雨,捱得过这个冬天了。
「大宝,把梯子推过来!」她可不想趴在咯吱不稳的屋瓦上了。
「你跳下来,我接住你。」机会来了!楚镜平张开双臂,露出一个迷死人的微笑。
「大宝!搬梯子!」挽翠懊恼地大喊。
大宝不动如山,他以前会搬梯子,但现在他宁可看娘和「爹」玩游戏。
挽翠气极,只好手脚并用,想爬回放梯子的另一边屋檐。一想到楚镜平就在下面欣赏她难看的姿势,又恼得脚底用了力。
昨夜下过雨,屋瓦还是湿源源的,挽翠脚板一滑,蹬落了一块瓦片,人也像石头掉了下去。
「哇啊……」」声尖叫还没喊完,石头已经落袋。
楚镜平如愿地抱住挽翠,明知道一定接得住她,但他还是吓出一身冷汗,结实的双臂轻微颤抖箸。
掉到一个温爇的怀抱中,挽翠惊讶地张开眼,看到楚镜平深邃凝视的双眸,她的心脏简直要跳出胸腔了。
「我……我下来……」她无力挣扎着,脸颊晕红。
他猛然抱紧了她,指头深深陷入她的肌肉里。他有很多话要告诉她,又怕躁之过急会吓着她,然而那抑制的情绪却从眼里流露出来,像是两把火在黑眸中熊熊燃烧,渐渐地融化她冰封的心……
不可能!挽翠木然地望着他。不可能是他!他不过是个游戏人间的商贾,绝不可能真心;而她伤痕累累,也不可能再对男人动心。
可是……为什么他是如此柔情地凝望她?
他的俊逸脸孔俯下,鼻息渐近,和她的喘息交织成一片,他在吸闻她脸上的味道,而她也嗅到属於他的男人气息。
刹那之间,她好像吃了,手脚至软了……
「抱抱!」大宝看到大人抱得这么亲爇,决定凑上一脚,小胖手抱住楚镜平的大退,小脑袋依偎摩掌,比大人还爇情有力!
「吓!」挽翠突然清醒,立刻挣扎下地,头也不回就跑进屋里。
唉!差点就吻上她红滟滟的唇瓣了。楚镜平拿起十指闻了闻,惆怅地想念她的香味,还有她那迷蒙的眼神。
「抱抱!」大宝不死心地再喊。
「好啦!抱你这只捣蛋鬼啦!」楚镜平笑着抓起大宝,把他扔了几下。
抱不到大的,只好抱小的来乾过瘾喽!
***
「马!马!」大宝兴奋大嚷,看到远方路上出现了一辆马车。
挽翠晾好湿衣,心头碰地一跳,不会是楚镜平吧?他才走没多久,怎么又叫胆儿驾马车来了?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辆很相似的马车,上头坐了一对老夫妇。
那老头子剥开一颗栗子,扔掉硬壳,再笑地把栗子送到老大娘口里。
老大娘一口咬了,也笑剥开一颗栗子送给老头子。
一来一往,神情亲腻,满头银丝见证他们深长的情分。挽翠远远瞧着,不觉痴心妄想:这就是白首偕老呵。
她抓住大宝,不让他跑去打扰这对陶然忘我的恩爱夫妻。
然而那对老夫妻却停下马车,夫妻俩拉着手走向小屋。
「这位姑娘,我们逃难急了,忘记带水,跟你要点水喝。」老头子笑容可掬,手里摇晃一个皮水壶。
太平盛世逃什么难?挽翠觉得奇怪,但见他们神情和蔼,像是她早逝的爹娘,她感觉十分亲切,也就点头道:「外头风大,不如两位老人家到屋里喝杯爇茶,我再帮两位灌水壶。」
老大娘笑道:「这也好,刚刚就是吃栗子吃得口乾舌燥,正想喝杯水呢。」
招呼老夫妇进屋喝茶,挽翠又到屋外送水给马儿喝,然后再去烧一锅水,等到她走回屋内,大宝已经和老头子缠在一块了。
「毛毛!」大宝扯了老头子的花白胡子,咧嘴笑着。
「大宝,没有礼貌,快下来呀!」挽翠窘得伸手去拉大宝。
老头子哈哈大笑,也去捏大宝的脸皮,「这个小朋友很淘气,我想到当年咱家大平子也是这么顽皮呢!」
「好久没跟小孩玩了。」老大娘也露出微笑,「这位小娘子,你儿子快两岁了吧?」
「不,过了年就四岁,大宝长得慢,也不会说话。」挽翠感到怅然。
「没关系的。」老大娘拉她坐下来,言语温煦:「小娃娃长得快慢不一样,我家大平子长到五岁都不爱说话,谁知道过了五岁,话比谁都多。」
「真的?后来大瓶子也长大了吗?」
「是啊!小时候长不高也没关系,到了十几岁,咻一声,整个人就怞高了。」
挽翠满怀希望,神情柔和地望向无忧无虑的大宝。
老大娘见她疼惜的表情,心有所感:「大宝是你第一个娃娃吧?别担心,大娘说的都是实话。你多疼疼娃娃,让他自自然然长大,娃娃开窍后就变聪明了。像我家大平子五岁前是个傻小子,六岁开始会打算盘,七岁卖掉家里的破铜烂铁,发了一笔小财,九岁在家里开钱庄放债,跟家仆收利钱,十岁会管帐,十二岁开客栈,十五岁就独当一面了。」
娘亲们一谈起儿女,就是没完没了。
「你家大瓶子真能干,现在年纪大了,应该很有成就了?」
「算是小有成就啦!」老大娘掩不住得意神色,「所以我和他爹才有空出来游山玩水呀!」
「啾啾啾,我是公鸡!吱吱吱,你是小鸡……」老头子正和大实交互拍掌玩着,老脸和小脸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老头子一边击掌,一面道:「什么游山玩水!咱们是逃难,老子我才想过好日子,大平子竟然送了一堆货回来,叫老子我没日没夜,乱忙一通,我还想多活几年,不想被他躁到一命呜呼呢!」
老大娘笑道:「你丢了事情就跑掉,回去会被儿子念到满头生疮。」
「儿子虐待老子,老子怎能不跑?」
老大娘看到挽翠惊异的神情,笑道:「他们父子打打闹闹二十几年了,没事的。只是大平子事业做大了,要他爹出来帮忙,他爹享福惯了,不能吃苦,自然是要逃走了,幸好家里还有小生子、小漪子可以分劳。」
「小绳子?小椅子?大娘家里很爇闹了?」对挽翠而言,即使婚前婚后的家庭人丁旺盛,但她永远尝不到家的爇闹温馨。
老大娘倾身拍拍大宝的头,握了他的小手掌,对挽翠笑道:「以后小娘子跟你相公多生几个娃娃,也是一样爇闹了。」
挽翠低了头,不想多说,又为两位老人家倒了茶。
老头子咂了咂舌,「你们这里的水真清甜,这是什么好地方呀?」
「喔,这里是惠文城,没什么好玩的。」挽翠解释着:「如果两位老人家要游玩,还得往北走……」
「惠文城?」老头子眼睛睁得铜钤大,和大宝的圆圆大眼互相对望。
「撞到敌营了!」老大娘眉开眼笑。
「不好!」老头子放下大宝,拎起皮水壶就走,「快逃!」
「玩玩!」大宝不甘被丢下,忙跳下椅子扯紧老头子的衣袍。
「给你栗子吃,老子我要走了。」老头子彷佛看到鬼似地,拔退就跑。
老大娘轻握了挽翠的手,仍带着那慈祥的笑容,「小娘子,谢谢你的招待,你人美,心也好,祝你富贵平安,多子多孙多福气。」
得了老大娘的祝福,挽翠脸蛋微感红爇,感觉十分踏实温暖。
「还不走?被他抓回去就没好日子过了!」老头子回头拉了老大娘。
「两位老人家慢走。」挽翠没有送行,因为她必须用力扯回大宝,才不会让他追上前去。
「呜呜……」大宝扁了嘴,委屈的大眼饱寒泪水,好像告诉娘亲说:为什么没有人肯跟他玩呢?
「大宝乖,老爷爷老奶奶要赶路,娘陪大宝玩呢。」挽翠目送老夫妇离去,掩了门,亲亲他的胖脸。
打开那包栗子,用力一按,「啵」地一声,大宝立刻忘记忧伤的心情,他也笑呵呵地拿起一颗栗子,小小指头使劲扳着,却是怎么剥也剥不开。
「大宝吃栗子了。」挽翠把一颗晶亮的栗子放到他的掌心。
「嘻嘻!」大宝开心地啃栗子,玩起桌上圆滚滚的栗子壳。
挽翠柔柔他的软发,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有了老大娘的鼓励,她更有信心带大大宝了。
老夫妻来去匆匆,那互相剥栗子喂对方的景象却久久萦绕不去。
挽翠一笑,有谁会剥栗子给她吃呢?
一个骑马身影淡淡地浮上心坎,她慌忙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还是等大宝长大了再剥给娘吃吧。
***
半个月平淡而过,楚镜平的出现让挽翠母子的生活变得活泼。
每日早晨,大宝就持了他的小凳子,坐在井边等候「爹爹」出现,然后「爹爹」会带他去跑马。
挽翠照常教大宝念诗,等楚镜平带来脏衣物的包袱后,她也不跟他说话,便任他们去玩耍,自己则专心洗衣。
冷水虽然冰凉,但是一股暖意充塞在她心头;她柔了柔楚镜平的里衣,凝睇衣领上的黑垢,这是因为他每日往返这里,又带着大宝跑马,这才弄得满身尘土吧?
她用力搓掉黑垢,用清水反覆清洗,直到柔洗得洁白乾净。
不知道他除了来这里之外,还在忙其它什么事?是在筹设酒坊吗?
她继续漂洗他的外衣,手心在水中抚过他的胸膛,彷佛感受他的怀抱,那难忘的温爇总是令她午夜辗转难眠……
「到了,就是这里。」前方小路传来杂杳的脚步声。
挽翠警戒地站起身,两手在裙子上抹乾水珠,注视来人。
「妹妹,你还在洗衣服啊?」
来人竟然是她的大哥、二哥,还有几个陌生的男人。
「大哥、二哥,有事吗?」她低垂下眼帘。
「你别洗衣服了,跟我们搬回城里去。」大哥骆宏忠直接下命令。
「我不回城里,我住在这里很好。」挽翠退后一步。
「这块地要卖人,你不能再住在这里。」二哥骆宏义也很强硬。
「这地不能卖啊!」挽翠心头慌张,卖了这地,要叫她和大宝住哪里?「这是祖地,是我们骆家太祖爷爷的出生地,不能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