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隽升任国外部协理,季纯纯理所当然成了他的秘书。\www、qb5c0M\
从海滩回来后的星期一,她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准备接受职场生涯另一阶段的挑战。
但雷隽又变得沈默了,不是以往的冷漠,而是一种死寂的沉静。除了公事外,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加班时照样一起去吃饭,他还是不发一言,边吃边看他的晚报。
她很想跟他解释那天的心情,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而残留在脸颊上、他的外套气味,彷佛是一种危险的讯号,逼她要正视他对她的态度。
哎,上班时间耶,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她没空胡思乱想了。
接起电话,那头的女子声音显得急促:「对不起,我找雷隽。」
「抱歉,雷协理早上不在,请问哪里找?」
「他不在?他什么时候回来?还是……小姐,你能联络上他吗?事情很急,拜托你……」那女子的声音竟是快哭了出来。
季纯纯一怔,瞧了墙上的时钟。「雷协理现在在工厂开会,恐怕不方便联络,,有什事情我可以帮得上忙,还是业务方面……」
「小姐,拜托你告诉雷隽,请他无论如何一定要联络到他爸爸,他爸爸回台湾了。」
「我知道了。」季纯纯在便条纸上记下。
「小姐,我……」那女子深吸了一口气,坚像要平静心情。「请问你是?」
「我是他的秘书,还有其他事情需要我转达吗?」
「雷隽大概不会找他爸爸,所以请你一定要提醒他,确定他爸爸平安无事……」
那头的声音哽住了,再来是低低地啜泣声,旁边还有小孩的啼哭声。
季纯纯忙问:「小姐,我会提醒的,你放心;还是你给我电话,我来帮你联络协理的父亲?」
「找不到他了,我都找不到,他说要回台湾做身体检查,可是……」
季纯纯也急了。「小姐,你别哭,你告诉我详细情况,我马上转达雷协理。」
那头稍微镇定些:「我是雷隽他爸爸的太太……这样说很奇怪,就是雷隽他爸爸再娶的太太,我人在上海,这几天我先生身体一直不太舒服,说想回台湾做体检,前天就定了,昨天打电话给我,说他要住院体检,这两天不会和我联络,可我愈想愈不对,他的毛病很多,说不定是回去开刀,我好担心,今天又来不及办证件过去。刚刚联络了他几个在台湾的朋友,不是出国,就是忙着工作,我不认识其他台湾的亲友,只剩下雷隽……」
季纯纯觉得奇怪,按常理应该是先找儿子,对方怎么最后才找过来呢?
那边很快有了答案,声音又哽咽了:「雷隽对他爸爸有些误会,他从来不主动找他爸爸,我怕他不理他。」
「雷太太,你放心,我一定叫协理尽快找到雷伯伯。」季纯纯飞快地想着:「还有,请你给我雷伯伯的名字、身分证字型大小,还有他可能开什么刀,我马上查各季纯纯耳朵听过,嘴巴允诺,手指已经按了工厂的电话。
「喂,美美,我是纯纯,我们雷协理在那边开会吧?拜托你递张纸条进去……嗯,这样写吧,urgent-请尽速联络纯纯。谢谢你了,美美。」
她没放下话筒,又拨起医院的电话,总机转义工,义工让她听音乐,听了五分钟,义工查询,转开刀房,再让她听音乐,喂了一声,电话竟然断了。
季纯纯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就算是她工作再怎么紧急,她也不曾这么担忧,只要想到老人家可能独自去开刀,她就是紧张。
正欲再拨电话,吕彩梅走了过来。
「纯纯,雷明轮在台大医院割胆结石,已经送进开刀房了。」
「啊,查到了?没有人陪他吗?」
「我姊夫也不清楚,他说会去关照主治医师多加照顾。」
「我去医院看看。」
「纯纯!」吕彩梅按下了她,气急败坏地说:「现在是上班时间耶,而且他不是你爸爸,是雷隽的爸爸,不关你的事。」
「我的爸爸……」季纯纯一怔,她早就没有爸爸了。
「我再去联络我姊夫,请他有空过去瞧瞧,其他交给雷隽,OK?」
「喔。」
季纯纯还是压抑不了忧心,更何况对岸还有一个女子正等待她的消息。
桌上电话响起,正是雷隽。
「纯纯,有什么urgent的事?」
「协理,你爸爸胆结石在台大医院开刀,你快过去看他。」
雷隽沈默,季纯纯在心底默数,从一数到了十,他仍是不发一言。
「协理?协理,你还在吗?……我是说江阿姨她没有回来,只有雷伯伯一个人,你……」
他冷冷地打断她:「你不知道我正在开下一季的产销会议吗?这么重要的会议,你把我叫出来?」
「可是……」
「我进去了。」碰一声,电话挂断。
那重重的撞击震得她耳膜发疼,也撞到她的心坎深处,他父亲有事,他竟然无动於哀?
好不容易才稍有「人味」的雷隽又转回那副冷漠的个性,她不禁要怀疑,他曾经是那么温柔地为她覆上外套的人吗?
忙碌的工作令她无法再多想--会计室催报表;资讯室要来检修电脑;两个年轻助理起内讧,计较工作分配下均,找她投诉;她在繁忙的空档之间,和彩梅的姊夫、医院、江瑜联络了十几通电话,确定情况,心情才稍微稳定下来。
清空桌面,她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已经是一点二十分,午休都快结束了,彩梅为她买的便当放在桌上,大概也凉了。
还没打开便当,她感觉到一股冷冽的目光投射到她身上。
「雷协理,你回来了?」她高兴地站起,跟着他走进协理办公室,忙着说:「我联络过医院,雷伯伯开刀顺利,现在在恢复室休息,彩梅她姊夫说这是小手术,不用太担心,雷伯伯有请看护照顾他,但我想看护毕竟不是亲人,-理要不要过去,这里是病房号码。」她在桌上放下纸条。
雷隽坐到大办公桌后,声音冰冷:「我的电脑呢?」
「啊,资讯室来换LCD萤幕,可能刚拆下旧的时刚好午休,就去吃饭了。」季纯纯指了地上那一箱尚未开封的新萤幕。
「他们不会装好再去吃饭吗?你叫我怎么用电脑?」
季纯纯看了表,心头忐忑,努力保持微笑:「他们就快回来了……」
「你出去。」
「协理,你不去看你爸爸吗?」
「季纯纯,你给我出去!」雷隽霍然站起,握紧拳头,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吼道:「你做好工作,别管其他事情!」
季纯纯吓得靠上身后铁柜,雷隽固然冷漠、霸道,却从来没有对她大声凶过,这声莫名其妙的雷吼,吼得她心脏几乎停止。
「好……我去找资讯室的人装萤幕,可是协理,你爸爸……」
「什么我爸爸?我没有爸爸!」雷隽又是大声吼了回去。
季纯纯的泪水被逼到眼眶,他那高大的身形背着光线,脸孔变得陰暗不明,但她又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额上青筋跳动,如果不是隔了一张办公桌,她会以为他会立刻嘶了她。
「不会错吧?他叫雷明轮,而且是江阿姨打电话来找你……」她竭力稳住自己的惊慌。
「我不认识他们,你出去,懂不懂?」
「-理,我不知道你们父子之间怎么了,可是你爸爸开刀……」
「季纯纯,你要我讲几遍?你还罗嗦!」雷隽真的生气了,大踏步来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腕,用力地拉她走到门口。
他好粗鲁,那有力的手掌拉痛她了,她被吼得满腔委屈,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也明白了自己为何坚持雷隽一定要去看他爸爸的原因。
她很小就没了父母,一听到雷隽的爸爸有事,好像是某种-情作用,将她思慕父现的心情全部转移到雷伯伯身上了。
「协理,你有爸爸可以喊,你不喊、不照顾;我想喊一声爸爸,却没有爸爸让我喊……」说到最后,所有累积的紧张、担忧、委屈、酸楚、疼痛一涌而上,变成眼里的水瀑,滔滔滚落。
见到她的泪水,雷隽的手掌捏得更紧,直到感觉她骨骼的细弱,他心头猛然一阵怞痛,这才放开了她颤动的身子。
他永远无法招架她的泪水。
她笑的时候,清纯动人,柔柔地拂动他的心;而她哭的时候,无论是嚎哭,亦或是低泣,就是尽情尽性地流泪,将她的悲伤难过哭给他明白,哭得让他揪心,只想紧紧拥抱她,不愿再见她的忧伤泪颜。
但他凭什么去拥抱她呢?他顶多是以衣服的余爇去温暖她,更不能在办公室众目睽睽之下,以他的胸膛去安慰自幼失去父亲的她吧?
更何况她那莫名其妙的坚持!他声音不复-厉:「你回去休息。」
季纯纯以手背擦去泪水,神色变得坚定:「协理,你去看你爸爸吗?」
又来牵动他的忿怨了,他失去了自持,用力敲下铁柜,碰地好大一声。
「季纯纯!你有完没完?」
「协理,天下无不是的父亲,再怎么样,他也是生你的爸爸……」
他转过身,以手掌握紧她的手臂,狠狠地摇她:「你知道什么?他在外面和女人勾搭,害死了我妈妈,你知不知道?」
面对他几要冒火的目光,她被摇得头昏,惊疑不已,颤抖地说:「不会的,不可能是江阿姨……」
「不是那个大陆妹!二十几年前,他只知道在外面花天酒地,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我妈妈受不了,死给他看,先哄我喝了药水,自己也吞药,妈妈死了,我被救回来了,过了两天,他才出现办后事!这些事你知不知道啊?」
季纯纯泪流不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心情如海啸剧烈冲激。
雷隽眉头紧皱,凝视她的泪,声音变弱了:「七岁的小男孩,莫名其妙陪着去死,到现在我还记得搀了安眠药的汽水味道,那味道有多苦,你知道吗?」
她知道了,为何他总是冷漠看待世情,甚至带着一丝无情与孤傲,彷佛自外於这滚滚红尘;原来是童年创伤持续切割他的心思,磨掉他的欢笑,二十八年了,他就锁在他的愤慨怨怒中,又怎能开朗得起来?
一丝又一丝的痛楚牵动她的心,望着神情疲惫的他,她轻轻唤了他。
「雷隽,都过去了。」
他静静望着她,听她唤他的名,有条小溪流过他的心头,柔情似水。
「事情过去二十多年了,你也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即使你忘不掉过去,但应该可以调整心情,重新对待你和你爸爸的关系。妈的死,你难过,你爸爸一定也很难过,或许……」
「我不用你来说理。」他放开她,转身面对玻璃帷幕外的天空。
季纯纯走到他的旁边,一心想要化开他多年的郁结:「雷隽,如果你愿意当我是朋友,我想告诉你,我接过你爸爸的电话,他语气很爇烈,一心想要找你讲话,我想,他也是关心你……」
「他是来报告那个大陆妹生了小孩,什么关心我!」
「这是家庭的喜事,他第一个想让你知道,他一定很在意你。」
「别说了,你出去工作。」
「这样吧,如果你没空去看雷伯伯,我代你去看他,转达你的关心。」
「你敢去!」雷隽突然转身,眼光再度变得-厉。
季纯纯迎接他的目光,仍是柔声劝道:「他是你爸爸呀,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谁都说不准是不是最后一次见面,能珍惜相处的时间,就要把握;我想……
嗯,你不要老是惦记着过去,有误会可以解开,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你一直陷在过去拔不出来,自己也是痛苦……」
雷隽冷笑一声,她一再逼近他的内心,试图揭开他的伤痕,她以为她是谁呀?
朋友吗?!哼,他从来就没有朋友!「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这些话,你还不是成天活在回忆里,回不到现实来?」
这番话猛烈地撞到她的心坎深处。「我不明白……」
「周宇鸿死去多久了?你压着他的照片在桌上,每天看,每天拿指头摸,你就是活在回忆里拔不出来,还敢跟我说教?!」
第一次听他讲出周宇鸿三个宇,她真正震骇到了,无法深思他的话中寒义。
「我们……我们在谈你爸爸……跟宇……宇鸿无关……」
「你不知振作,活得有气无力,你再怎么看照片,周宇鸿也不会回来了!」
「你怎能这么说?我很认真过活,我活得很好……」季纯纯颤抖了,分不清是激动还是气愤,泪珠在眼眶打转。「再说想念宇鸿是我的权利,虽然你是主管,你也不能干涉我的感情。」
「我从来下干涉部属的感情生活,所以更不允许你来管我的事。」
「我没有管,我只是关心……」
「谢谢你,你去关心你的周宇鸿,求他保佑你不要再碰到一个冷酷无情的主管。」
「你不要老是拿宇鸿出来,你又不认识他,别拿一个往生者当话题。」
「我怎么不认识他?我每天见到他的照片,看你在看他,我还不认识他吗?」
甚至他曾经是他的替身!雷隽愈说愈激昂,眼里也像要冒出火来。
季纯纯真的不明白,她看照片又关他什么事了?谁不摆一两张家庭照片在办公桌土?这也值得他拿来大作文章吗?
雷隽的暴怒令她心惊胆跳,全公司都知道她爱宇鸿,她始终静静地怀念他,碍着雷隽了吗?
「雷-理,我们不说这个。」她努力咽下眼泪。「我还是请你去医……」
「季纯纯,出去。」他冷冷地瞧她。「-理?」
「你耳聋吗?出去!」他大声吼她,将一迭厚厚的资料摔到桌面。「拿去汇整报表,下班前给我。」
资料夹颐着桌面滑下,弹力夹松开,几十张纸页飞了出来,飘飘坠落,像是她被打乱的心,无所依从。
外头的大办公室安静无声,他们吵了大半个钟头,每个同事都是竖起耳朵,拉长脖子,盯紧协理室里头的动静,却是不敢进去「劝架」。
季纯纯抿紧唇,蹲子,一张张拾起,屈辱的泪水大滴大滴掉落。
早就站在门口的吕彩梅看不下去了,瞪了那冷冰冰的峻脸,蹲下去帮忙,大声地说:「当协理有什么了不起?!纯纯,我帮你,别理这个怪物。」
扶起纯纯,再用力一瞪那个冷血怪物,送她回到座位。
季纯纯茫茫然地坐下,吕彩梅拿了面纸给她,她仍是茫茫然地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