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独断专行。你瞧,你从前不知‘娇娇’意思的时候,只怪我不在人前这般叫你,待你觉得不高兴了,又来责问我为何将你视作小孩儿,方才我如你愿,终于叫你了,你很高兴吧。一个任你摆布,予取予求的奴仆才是你喜欢的,你不需要这样出身的正君。”</P>
“不是的,丹枞,你在说什么鬼话。”</P>
“不要打断别人说话,这样不礼貌,小姐。”</P>
裴乐之垂眸,没再说话。</P>
“你豪掷千两,为我买下宅院一所,说是助我开办私塾,其实不也是藏着你自己的目的吗?可你要知道,那宅院是我早就同主人家谈好了的,这算不算你不义截胡呢?小姐……你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如若我只想当个简单夫子,并不想当什么正君呢?”</P>
好半天,裴乐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P>
“当我的正君,你也……不愿吗?”</P>
“不愿。”</P>
裴乐之闭眼,深呼吸道:“丹枞,可能是我没有和你说清楚,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的,今后我们成了婚,你还是照旧在这儿教书,好吗?”</P>
“你又在为我安排路了,小姐。”丹枞抬手,为裴乐之轻轻理了理衣裳,“回去吧,你不会明白的。”</P>
“呵,我明白的。”裴乐之笑,这次她没有流泪,“从一开始就是被迫接近,我又能期待这其中几分真心呢?我不该期待这其中几分真心。丹枞,枉将假意作情真,我才是这世间最滑稽的人。”</P>
丹枞也是一笑,开口声音淡漠:“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一事,方祁在府中本就受困于流言,小姐若当真为他好,便不该露出夜宿栖逢楼的消息,还请再等些时日,等到成婚之后吧。”</P>
“我和方祁的事不用夫子操心,况且,夫子如何能肯定这不是我和他的你情我愿?”</P>
“也罢。我无从置喙。”</P>
“今日你是想同我两清吗?”裴乐之黯然。</P>
“可以。”</P>
四下静默,裴乐之自觉再没留下的必要,转身意欲离开。然而将到门口,她又顿住脚步,开口道:“夫子说我不该支配她人,我方才想了想,也是。譬如此前学堂开张,是我要求免学生第一个月的束修,钱也是我先行垫付的,请夫子记得还。”</P>
“宅子钱我也会还你。”</P>
裴乐之气笑了:“别急,我是要收利息的,至于收多少,待我回去参考了钱庄利率,再做定夺。鉴于夫子是熟人,本小姐虽不会给你打折,但可以延长你的还款期。”</P>
“便随小姐安排。”</P>
“这回,是夫子同意的,可不是我逼你。”</P>
〈〉</P>
翌日,丹心学堂又迎来了一位故人。</P>
竟然是万松。</P>
万松并不知道昨日裴乐之和丹枞吵架一事,只道前些日子小姐吩咐他去办的户籍文书终于下来,今日他便赶忙给丹总管送来。</P>
万松双手奉上新造的户籍文书,有些艳羡道:“丹总管,恭喜。”</P>
丹枞不解,然而他刚走上前,一眼就看到了那代表着良籍的青色圆印。丹枞喉头一哽,愣在原地。</P>
万松抬眼看了看丹枞的表情,心中微叹:丹总管善有善报,小姐待他竟然真心至此,不仅千两购置宅院一所,甚至……还亲自为其脱了贱籍。万松沉默着望向文书,上面一笔一划,都是他几个月前殷切期盼的指望,那时他还一心想求个放归的恩典,好从此摆脱裴府家生子的仆从身份。然则……万松叹息一声,都是命,他没有丹总管这样的好命,他离了裴府,生活并不能有多么轻松。</P>
好半天,丹枞才接过万松手上的文书,出神道:“万松,多谢你了。”</P>
“丹总管客气,这都是小姐的心意。”</P>
“对了,你……现在是不是叫‘影秋’?”</P>
万松一笑,尴尬摸了摸头,似是有些意外丹总管竟也知道此事。万松如实道来:“说来惭愧,今早小姐才跟我说,既是已经叫惯了,就还是改回‘万松’的好。总之,是万松没有福分,‘影秋’这个名字只用了几日,愧对小姐看重。”</P>
丹枞发出一声喟叹:“何出此言?不过是一个名字。”</P>
“丹总管有所不知,前阵子我父亲缠绵病榻,您许我回家照顾,本已是极大的恩典。哪知后来,小姐还让苏府医屈尊为我父诊治,不仅分文不收,又赏了好些补品,现下父亲已然大好。我真是,真是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要誓死报答小姐了。”万松说完,已是抬袖,掩面涕泣。</P>
丹枞也有些惶惶然,二人的决裂便发生在昨日,可今早娇娇还见了万松,为其改名。那她……也是知道,这文书会在今日,送到自己手中吗?</P>
丹枞不敢问一个答案。</P>
他慌忙作别万松,一个人进了自己的屋舍,而后拴上门闩,颓然跪地。</P>
好半天,他才腿脚发软地爬起来,却是踉踉跄跄走到暗格处,颤着手从中拿出昨日的话本。细看便能发现,那话本已被他小心粘好,只是撕成两半的痕迹却永远停留,上面还沾着昨日掉落在地碰上的尘泥,现下,又添上几道新近的咸苦湿泪。</P>
丹枞慌忙别开脸,用袖子去蹭眼睛。</P>
他又拿起一张字据。</P>
丹枞突然伸手,紧紧握住藏在怀中的那个并蒂莲荷包。</P>
这些便是他所有的一切,他余生仅存的念想和期盼。</P>
丹枞痴痴地在房中静坐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