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江抿着唇，听着马车后自己老妹不加遮掩的笑声，缓缓握紧拳头。</P>

……得，回去就收拾她。</P>

马车缓慢走远，青石板上只留下车轮辘辘的声音，直到出了巷口也再看不清，江淞才慢慢的走出来。</P>

她似乎更老了。</P>

身形是掩饰不住的佝偻，就像是心愿已了，支撑着她守下去的那丝气力也散尽了。</P>

……她老咯。</P>

伞外的雨渐大，江淞枯站在原地，似乎给心也蒙上了一层潮湿的水汽。</P>

路远迢迢，山长水远。</P>

此一去，恐怕便是她见小公子的最后一面了。</P>

江淞脸上缓缓露出个释怀的笑意。</P>

很好，长辈们之间的仇恨，就在她们这代人里结束，不必波及到这些小辈。</P>

小公子如今过得很好。</P>

仍旧明媚。</P>

她没有哪一刻比如今更庆幸，没有让他接触到那些阴暗的“真相”。</P>

“琴儿，若我如今去见你，你还能认出我吗？你不会怪我，没有把这些事告诉小公子吧……”</P>

江淞转身的瞬间，看见侧门外穿着黑衣斗笠的人，震惊道，“你是……小小姐身边那个……”</P>

黑衣人掀起幕帘，露出那张冷肃的脸，唇缝浅动，“江管家，顾君吩咐我来问您几句话。”</P>

江淞问道，“……什么话？”</P>

“江府二十三口人，究竟是为何而死？”</P>

“江家满门落罪，在衙门的卷宗里却毫无记载，所以，究竟是犯了什么泼天大罪，才能让当时的城守下令，满门抄斩，且卷宗里也讳莫如深……”</P>

江淞忍不住后退一步。</P>

“此事，恕我不能解答。”</P>

黑衣人走近一步，“那么，云州西北处的黑木林是谁的地盘，江管家可知道？”</P>

“还有融水镇的田桂芝，云州城外那些庄子上消失的百姓，无故被撂荒的万顷良田……江管家你，真的一无所知吗？”</P>

江淞缓缓深吸一口气，苍老的脸上露出个悲伤的神色。</P>

“为什么，为什么小小姐也要掺和进来，这些事，并非是江家、顾家这样的人可以斡旋的……”</P>

“那储君呢？”</P>

华二亮出腰牌，冷声道，“我乃二皇女亲卫、青州黑甲卫副指挥使华二，我等此次奉二皇女命，特来云州协助顾君查清田氏土地兼并一案，如此，江管家可愿分说一二？”</P>

江淞眼神沉了下来，“二皇女？”</P>

“是，二皇女曾交代，顾君即便是在云州捅出天大的窟窿，她也敢管。”</P>

江淞眸色微颤，她欣慰的笑了笑。</P>

“看来小小姐，得了二殿下的赏识……也好，有些事我带入地底，或许也会有被揭开的那一日，小小姐身上总归也流着一半江家的血，这血海深仇，她避不开的。”</P>

华二皱眉。</P>

……血海深仇？</P>

江淞缓缓走到侧门前，引着她进门，“华副使，进来听吧，我年纪大了，有些事要慢慢回忆。”</P>

华二收好腰牌，跟着她走了进去。</P>

另一边的马车上。</P>

青岚挑了灯芯，看着握着书册的顾凉，柔声说道，“妻主，如今天未大亮，光线不好，伤眼睛，不妨先休息会儿吧？”</P>

“睡不着，听阿岚的，先不看书了。”</P>

顾凉收起书，又看向青岚，淡声问道，“阿岚，你是不是看出了江管家存了死志，才问我要不要同爹说？”</P>

青岚顿了顿，没有否认。</P>

“那妻主……你方才让华二过去，是想拦下她么？”</P>

顾凉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我不知道能否改变结果，只是觉得，江管家身上背负了很多，或许有仇恨、或许有不甘、或许有悲愤，但其实有些事，她本不必一个人承受。”</P>

她只是隐隐有种猜测。</P>

或许江府的没落，跟云州黑木林洞穴下的万人尸海……</P>

有种隐秘的关联。</P>

因为黑木林附近的那几个村庄，最初都是江府雇佣的庄户。</P>

“妻主，若真相不堪，你还会想知道吗？”</P>

顾凉犹豫了下，缓缓道。</P>

“会，因为真相，只有摆在明面上，才能让人更好的分清孰是孰非。”</P>

“不能因为觉得它不堪，就剥夺了别人知晓它的权利。”</P>

青岚缓缓攥拢指尖，声音克制，“那要是，江府二十三口人的尸骸，就在黑木林那堆尸山里……妻主，这样的真相，你还想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