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的路上,徐木兰自然是忍不住的。</P>
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P>
“阿嫲,石坑尾婆回回听信,回回都难过到哭,可为什么下回还是要听?</P>
为什么你也回回都肯读给她听?不是说哭得太多了,眼睛以后会瞎掉吗?”</P>
伍竺鹓微愣,看见两双如黑墨又似星辰的眼睛,好奇地盯着自己。</P>
眼神亮闪闪的,好像能照出人心。</P>
又直勾勾的,仿佛能钻进人心里。</P>
她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P>
可转念一想,正因为是小孩子,才会这样口无遮拦。</P>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P>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两句,又不知道该怎么说。</P>
寥寥几封信,已经写完了一个可怜人的一辈子。</P>
翻来覆去、颠来倒去的听信,是因为不甘,因为怀念,更因为想证明。</P>
证明那些已经逝去的人曾经来过。</P>
证明自己这一生没有稀里糊涂地白过。</P>
“因为不听信的话,石坑尾婆会更难过。”</P>
伍竺鹓轻抚小姑娘被风吹乱的头发,语气跟刚才读信时一样暖暖的、柔柔的。</P>
“就像你们两个,回回听到孙大圣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都要哭得稀里哗啦。</P>
可转过天,不也还是喊着要听《西游记》?而且,还从不许人跳过那一段不读。”</P>
徐木松似懂非懂地挠挠头。</P>
他们听《西游记》和石坑尾婆听信,这两件事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P>
可要说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P>
“因为跳过那一段,我心里就会总想着,这样就睡不了觉啦!”</P>
徐木兰觉得,石坑尾婆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P>
只要有一天没听到信,就会睡不着。</P>
阿公总说,人上了年纪以后,觉会变少。</P>
哭过之后会很累,睡起觉来会更香更沉更久,挺好的。</P>
至于眼睛会变瞎什么的,倒也不是多大的问题。</P>
石坑尾婆都那么老了。</P>
就算不哭,估计要不了多久,也会看不见吧?</P>
她看村里其他年纪很大的老公公老婆婆,都是这样的。</P>
再说了,如果是厉害的人,瞎了也还是可以很厉害的。</P>
像叔公,从小就看不到,不也一样成了十里八乡都有名的篾匠?</P>
除了蔑织得好,他还有一门很了不得的本事,就是看天气。</P>
比方说要刮大风,或者要接连下好几天大雨,又或者下完雨要转晴,叔公总是能提前发现,让大家做好准备。</P>
阿嫲说,这是天公对盲人的弥补。</P>
为了补偿他们看不到亲人朋友、蓝天白云、花草树木的缺憾。</P>
就让他们可以更快、更准地看到风和空气的变化。</P>
在很久很久以前,很多国家还会专门雇佣盲人来看天气呢。</P>
至于究竟是怎么个看法?</P>
徐木兰猜,或许是跟二郎神一样,在眉心里藏着第三只眼睛?</P>
还是藏得很严实的那种,一般不会让别人瞧见。</P>
……</P>
“妚松、妚草,你们两个今天怎么一直盯着叔公的脸看?”</P>
文夕见一把捂住两个小家伙的眼睛,将人从半成型的揺篮前带走。</P>
从前两天开始,他们就是这副奇奇怪怪的模样。</P>
今天更离谱,直接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对面超近距离地看。</P>
她想象了一下,如果是自己被这么盯着,应该会哪哪都觉得不舒服。</P>
叔爹却是再淡定不过。</P>
手上织蔑的动作行云流水,半点不受影响。</P>
不应该啊。</P>
芳芳之前有说过,眼盲者对别人的注视其实是很敏感的。</P>
“我们在看叔公的第三只眼睛。”</P>
徐木兰的力气敌不过阿妈,也不敢太用力挣扎,怕伤到阿弟。</P>
只好被迫从凳子上离开,但小脑袋还一直在往后转。</P>
前天夜里,大家在外面的杨桃树下乘凉时,叔公突然说很快会有大台风来。</P>
让阿公和阿爸通知村里人,做好防风防涝的准备。</P>
房屋要捡瓦固墙,田地要挖沟修渠,牲畜要关笼入圈。</P>
免得临到头来,才着急忙慌地顶风冒雨修这补那,容易出事。</P>
到了今天早上,叔公又说台风很可能会在下午或者晚上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