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自焚后的第二日，天边刚刚露出肚白，孟黎鸢就带着碎银往后院大门处赶。</P>
今日她要独自下山前往春儿家去送她最后一程。临行前，路过张妈妈处，张妈妈拉着孟黎鸢伤心地聊了许久。</P>
从张妈妈那里，孟黎鸢知道了春儿昨日急着赶回家的原因。</P>
“安安病得厉害，春儿大哥和大嫂怕孩子死在家里晦气，就趁着夜里没人把孩子丢了出去，春儿五弟心疼姐姐和小外甥，才慌忙赶来庄子上给他姐姐报信……春儿是个好孩子，可惜命苦啊！你说，她怎么就想不开了呢。”</P>
张妈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着春儿的事，她话里话外都是一副替春儿不值的样子。</P>
“张妈妈，您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对春儿来说，死亡或许就是解脱，这个世界对她太残忍了。”孟黎鸢也只能一个劲地安慰。</P>
此时，她心里已经预感到，安安可能已经遭遇了不幸。</P>
和张妈妈打过招呼后，孟黎鸢不敢再耽搁，立即往山下的苦叶村赶。</P>
白日的夏阳炙烤着步行赶路的人很是艰难，孟黎鸢按照张妈妈指的路，约莫走了一个时辰的样子，才到达苦叶村。</P>
刚进村，就听到村民们都在议论春儿的事。孟黎鸢随手拦了几个过路的村民问路，只要提到“春儿”，大家都纷纷叹息表示同情。</P>
“春儿家境不好，房子在村子里最偏远的一座小山坡上。她人很勤快，心常软，性格嘛有些弱。但她嫂子刻薄，哥哥又好吃懒做，家里父母早已经不在了，如今剩下这些弟弟妹妹们都在哥哥嫂嫂手下讨生活。”</P>
这是苦叶村的村民们对春儿家的印象。</P>
孟黎鸢赶到春儿家时，看到的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P>
用竹篱笆围成的小小的院子里，本就不大的三间屋子如今被烧的只剩下一间半了。春儿嫂子说，这剩下的一间半还是因为昨夜突然下了场大雨才保住的。</P>
孟黎鸢偷偷将随身携带的银钱拿出来部分给了春儿五弟，嘱咐他：“自己藏好了，莫叫人看到。哪天活不下去了，就去城里找个靠谱的师傅拜师学艺也好，千万别学你姐姐就这么走了。”</P>
春儿五弟感激地看着孟黎鸢：“谢谢你，初夏姐姐！”</P>
孟黎鸢将剩下的银钱一把给了春儿嫂子，让他们给春儿置口棺材好好安葬她，余下的就用来修建屋子。</P>
“嫂子，春儿一向坚韧，如何会走到这步的？”孟黎鸢无法理解春儿的自焚，便问起了她嫂子。</P>
孟黎鸢知道，春儿嫂子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也不会有半分羞愧之意，但是她会告诉她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东西。</P>
果真。</P>
春儿嫂子：“唉，我家妹子心眼好。她那娃娃安安，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身体不好，天天用药罐子泡着。我们家你也看到了，本就艰难，还要给他看病，哪里吃得消。”</P>
站在一旁的春儿大哥，抱怨道：“我大妹蠢得很，非要把那个野种生下来，还花大把的银钱给他治病。近日天热起来了，恐是那孩子熬不住，竟然发起了抖来。我们两口子一看，娃娃快不行了，想着反正也救不活，再救还的浪费银子，索性直接给送到义塔去了……她回来就发了疯似的跟我们拼命，然后就想不开自己点燃了屋子，锁了门，把自己活活给烧死在里头了……”</P>
正午时分，孟黎鸢已经快要到义塔了。一路上，春儿哥哥和嫂子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反复回荡。</P>
嫂子：“义塔好啊，好歹那娃死了有个房子住。”</P>
哥哥：“是她自己不检点，没嫁人就生了孩子，这是报应！”</P>
嫂子：“哼，当初要不是我收留她，她和那个孽种就只能生在外面冻死，是我心好，他们才能多活这一年。”</P>
哥哥：“那娃娃就是个病秧子，养大了也不能干活，我自己孩子都养不活，我替别人养什么废物儿子！”</P>
……</P>
孟黎鸢从春儿家出来后，春儿的五弟偷偷跟到村口才敢跑出来告诉她：“初夏姐姐，我姐姐她很爱安安。安安被丢进千尸塔时还在哭，只是哭得很无力……我，我没能救下他……”</P>
“你跟过去了？”</P>
春儿弟弟点点头：“大哥忙着出去赌钱，让嫂嫂去。嫂嫂力气小，就让我跟着去给她掌灯，说是扔死猪。我以为袋子里是白日那头病的要死的小猪……直到嫂嫂把他送到塔里时，他哭了我才知道……我回了家就赶紧溜出来去找姐姐……是我害死了姐姐……”</P>
春儿五弟自责地哭了起来。孟黎鸢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关你的事，是他们命不好。”</P>
其实孟黎鸢很想说都是他哥哥和嫂子的错——他们贪得无厌、自私恶毒，以为弄死了安安就可以独占春儿赚的银钱。再不济，就像小梅家人一样，把她嫁出去，还能白得男方家的一笔彩礼。</P>
可是她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P>
她总不能让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回去把他哥哥嫂嫂都杀了吧？那可是他的亲人，何况他还是个孩子，根本斗不过他们。</P>
“五弟，你再忍忍，等初夏姐姐办完了事，就来接你和弟弟妹妹一起，去一个新的地方，好好生活。”</P>
孟黎鸢觉得自己不能丢下春儿这七八个年幼的弟弟妹妹，她在心里已经为他们想好了去处。</P>
“等婴鬼案了结，我就去求求公子，把孩子们接回顾氏抚养。无论怎样，都不能让孩子们也长成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孟黎鸢在心里下定了决心。</P>
五弟边哭边点头。</P>
他哭了好一会又说：“初夏姐姐，那塔里都是三岁以内的孩子，每天天亮前都由驼背老爷爷去焚烧一次。我姐姐昨天回来那么伤心，就是因为错过了千尸塔焚烧的时间，她知道安安回不来了。”</P>
这是孟黎鸢第一次真正听到关于义塔的描述。</P>
夏天的正午特别的热，孟黎鸢走了好久才到达义塔所在的那片山坳。</P>
她抬头望着由十几层石屋叠加起来的义塔，才恍然明白，为何五弟不叫它义塔，却一直叫它千尸塔。</P>
“看来塔里装过的尸体应该早就过千了。”</P>
孟黎鸢到达塔前时刚好遇到一个老奶奶。老人家已经将几个篮子的小婴儿丢进了塔里。</P>
老奶奶说：“我年纪大了，无儿无女，为了几口吃食便答应替附近村子里的人干这折阳寿的事。后来，大家都知道陆家庄在这里修了座专门收小孩尸骨的义塔，便都请我来替他们送娃娃过来。”</P>
老奶奶坐在塔前的一处树荫下，跟孟黎鸢说起义塔的事。</P>
“这塔里边一开始放的都是残疾的娃娃和因为意外夭折的病死娃娃，有男有女。后来，知道的人越来越多，送来的娃娃也就越来越多。娃娃多了放不下，陆家庄就派人来在原有塔屋上继续加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