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他双唇无丝毫血色,若非她不时眉紧皱头,像是在经历什么巨大的痛苦,崔宏靖会认为,她只是睡着了。</P>
她躺在那里,病中的样子并不好看。</P>
但崔宏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一张脸。</P>
甚至可以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这一刻。</P>
他从没有如此这般害怕,害怕失去她。</P>
以前,哪怕她再恨他,他也有迷之自信重新俘获她的心。</P>
可现在,他连这一点始终坚定的迷之自信,都没有了。</P>
因为他的雪儿,不理他了,这次是真的不要他了。</P>
她就那么静静地躺着。</P>
他说什么,她也听不见,更无法回应他。</P>
“雪儿,我来了。”他紧紧握着她冰冷而柔软的小手,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P>
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滴在她的手上,“雪儿,我来了……”</P>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就像一具毫无灵魂的,行尸走肉。</P>
全然不顾自己胸部的伤口,早已渗出了鲜血,染红了纱布。</P>
他感觉不到疼痛,眼里只有梅雪儿——</P>
新婚之夜,她异常冷静地说:“把你的东西,拖出去”;</P>
半夜三更,她一次又一次地蹲在王府的墙角,挖狗洞;</P>
将尸体大卸八块后,她一脸自信地向一群男人宣布:“凶器是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刀”;</P>
她躲在窗户外,看着他大笑:“这太医裹尸的手艺倒是不错”;</P>
她一边逗着小乌龟,一边大口嚼着猪大肠,嘴里还不忘骂上几句“狗王爷”;</P>
看着皇祖父亲笔书写的“大道无为”,她很认同地点着头:“采药超人”;</P>
他非常之混账地将送到清风苑的礼物都收了回来,她气得给他下了药,让他痛了整整两天,然后笑着对南星说:“你觉得你家小姐,是这么肤浅的人吗?是在乎那些身外之物的人吗?”;</P>
她可以在燕王府的赏花宴上,让太子妃喝男人的尿,末了还将计就计送给太子一片青青大草原;</P>
她说,她可以在两个月之内,让他双腿恢复如常,但她要自由,那是她唯一向往的东西,自由;</P>
他逼她吃下堕胎药,她一双通红的眼里,只有无尽的绝望和愤恨:“我,恨你!”</P>
那个午后,他将她压在身子底下,吻她。她却狠狠地踹了他一脚,踹在他两腿之间;</P>
她被太子掳去,他发了疯似于地去救她,却见她被另一个男人拥在怀里。“我受伤了……需要人搀扶。”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P>
她走了,离家出走了,不要他了;</P>
除夕的宫宴上,他们又见面了,她一战成名,出口便是千古名篇《咏梅》;</P>
上元节那天,香溪河畔,他忍不住垂头吻他。她挣脱了,“王爷,请自重”;</P>
后来,他只敢偷偷地去瞧她。他知道他恨她,不肯原谅他;</P>
……</P>
过往一幕幕像放电影般在他脑中循环播放。</P>
每想一遍,心里的痛便多一分。</P>
“雪儿,我来了——你醒醒好不好?你站起来骂我好不好,你起来骂我狗王爷,好不好?……”</P>
“王爷。”庄翔去搀扶他。</P>
他流着泪,甩手打开庄翔,不肯起来,“雪儿,我来了。你站起来骂我打我好不好……我求你……”</P>
手术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白色的里衣。</P>
“将你家王爷的床,搬过来吧。”婉贵妃长长叹了口气。</P>
崔宏靖终于安静下来,紧挨着梅雪儿躺下。</P>
他不再流泪,只是眼神空洞,瞳孔涣散。</P>
任凭旁人替他换衣服、换药、喂食,他都只是机械地配合。</P>
他也不再言语,默默地伸出右手,捉住身旁梅雪儿的左手,十指相扣。</P>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并排躺着。</P>
雪儿,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