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阳本来都已经打好腹稿了——他喜欢故事,喜欢看故事,喜欢讲故事,刺激的恐怖故事亦在其中。
或许是因为娱乐匮乏的原因,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们才会选择在闲暇时光静下心来安安稳稳地看书,哪怕是一些虚构的地摊杂志。
但是,当他听到班长大人的话头的时候,却突然间愣住了。
徐向阳忍不住盯着竺清月的脸细细打量,想要从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中察觉出任何蛛丝马迹。
只间女孩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柔和,瞳孔中流露的神色异常平静,他实在看不出对方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想听!”
林星洁的眼睛一亮。不像徐向阳那样原本就试探过,所以为突如其来的坦白感到惊疑不定——对她来说,这就是一个了解挚友过去的好机会,当然不愿意错过。
但是,她很快同样察觉到了清月话语中奇怪的地方。
“呃……你是说,那是你亲身经历过的?”
“对。”班长大人轻声回答,“我没有骗人、没有撒谎,都是很认真在讲的。”
“我不会觉得你是撒谎啦。”林星洁笑着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既然说是‘鬼故事’,会不会就是邪灵搞的鬼?”
“那我可不知道了。”
竺清月摊开手,看上去对此不甚在意。
“当时我年纪还小,更没有觉醒能力,所以搞不懂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是有那么一回事。具体过程都有点模糊了,也许真的是有邪灵?也许只是我小时候的妄想……”
长发姑娘眨了眨眼,笑着回答道。
“和某人的亲身经历相比,我准备的哪些鬼故事不值一提。看来,我们俩只能洗耳恭听。”
“很好。”
班长大人清了清嗓子。
“说起来,我有没有和你们聊起过我家里的情况?”
“对我提过一些。”徐向阳回答,“在鬼屋里的时候。”
“嗯,向阳知道得清楚点,可惜当时星洁不在场。”
“你还好意思提。”一听见这个话题,林星洁的情绪忍不住激动起来,她鼓起腮帮子表示不满,“我越来越觉得,那一周时间里你们俩聊了太多事情,我却全都一无所知,那段时间我甚至担心你们会不会把我一个人落下……”
“现在已经不会有这种忧虑了吧。”
竺清月打了个哈哈,很快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
“其实不用我说,你们多少也能猜到一点。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父母间存在矛盾,两人虽然还没有离婚,不过事实上已经分居两地很久了,从我小学的时候开始,一直到持续现在……”
“其实都已经不能算是‘冷战’,他们两人的关系早就终结了。对我来说,所谓的‘父亲’——他曾经代表的一切意义,如今就只剩下了每隔一段时间,我去邮局领取抚养费时汇款单上的那个落款署名。而等我成年以后,或许连这仅存的一点意义都会消失。”
“很早以前妈妈就对我说过,爸爸可能是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而爸爸则对此矢口否认。其实有没有都无所谓了,就算以前没有,他在别的城市生活了那么久,他认识了新的女人、成立新的家庭都不奇怪……事实就是,他把我们母女俩全都抛弃了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沉默地听着。过了一会儿,见到班长大人拿起旁边的矿泉水正准备喝,长发姑娘犹犹豫豫地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竺清月却率先举起手阻止。
“听上去是有点悲伤,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所以不需要安慰。而且老实说,由你们两个人来安慰我,我只会觉得不好意思。”
这是与三个人的家庭身世息息相关的悲哀话题,不是能用程度高低分出个高下的。
短发姑娘拿水润了润嗓子,朝着他们嫣然一笑。
“好啦,以上都是故事背景,我就讲到这里为止。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鬼故事环节。”
……
“在我印象里,这件事应该就是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发生的……那一年,我才上小学,妈妈她因为和爸爸的情感关系破裂,精神上一蹶不振,然后第一次病倒了。”
“爸爸一开始还是来探望过的,也有把妈妈送去病院照顾。我听他讲,医生说这种病是根治不了的,需要很漫长的治疗疗程,这对于病人以及病人的家人来说,都是严苛的考验,物质和精神方面的压力都很沉重。”
“可能正因为如此,他从那时候开始就越发远离这个家了,只叫人过来照顾。”
“但是,让别人来照顾妈妈,我总觉得很不放心,所以,我就开始自己学习做家务和帮忙照顾病人。幸好,我们家的经济条件还算宽裕,这些事情对小学生年纪的我来说是有点辛苦,但最后还是坚持下来了。”
“可有一段时间……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母亲病最严重的时候,本来有效的药物全都没办法控制病情,就连照顾她的人都说妈妈马上要死了,甚至打算要放弃这个工作。当时的我本来就不喜欢让一个外人来照顾我妈,也又可能是处于对爸爸的失望与愤怒……总之,照顾的人走了就走了,我觉得无所谓,反正我一个人也能把妈妈照顾好。”
“然后,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我开始独自照看病重的母亲。”
“白天早早起来,准备饭菜,晚上回来以后,除了学习以外,还得处理家务和照顾妈妈。每一天、每一天,总是忙到很晚很晚才能上床睡觉,连喊苦喊累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的我已经不觉得辛苦了,因为已经锻炼出来了嘛,人也长大了……那时候的我不一样,不但年纪小,本身心态就不是很稳定,一方面觉得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对我另眼相待,有种待不下去的感觉;而家里又只有我一个人整天对着病榻上的母亲,辛苦得要死……”
“哎等一下,我说了,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啦。你们就没有这种时候吗?就是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依靠,只能自己一个人咬牙坚持的时候……我知道向阳一直有莲姐陪着,但星洁应该会有和我相似的体验才对吧?”
“嗯,我知道啦,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不说就是了……总之,那段时间的我确实过得浑浑噩噩,结果把自己的身体都搞垮了,感冒发烧流鼻涕,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在发现自己生病以后,我只能请假呆在家里,但那时候的我根本没办法停下来休息,所以病情也一直没有好转……”
*
那个下午,小女孩坐在客厅沙发上,身上盖着被子,脑袋上放着块湿毛巾,床边的柜子上则放着药片和水。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人会替她准备,所以都是她自己拖着病躯,勉强支撑着准备好的。
整栋房子里,安静到只有电视机里的人正在嘈杂说话;因为没有开灯,所以客厅内的唯一光源只有电视屏幕的光亮,照得女孩的小脸一片苍白。
“呼——呼——”
粗重而沉闷,是那种重病在床的人才会有的呼吸。
此时此刻,只有这一个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和楼梯间回荡;听得久了,就会让人产生“像是整栋房子都在呼吸”的错觉。
“……清月……清月……”
恐怖的喘息停止片刻后,换成了人声。本来半梦半醒的她,被女人的呼唤惊醒了。
女孩呆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原来是吃药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