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醒来后，又来到了民国十六年，她立刻去一楼看报纸确认时间。</P>
虽然自己昨天没有回老宅做梦，但梦境里只过了一天，看来梦里的时间流逝忽快忽慢。</P>
欢迎瞥见报纸的最上方是一首反战诗歌，叫做《征人怨》。</P>
“今日是我们中国万方多难的时代，军人的专横，强邻的压迫，弄的烽烟炮火弥漫了这一片死气沉沉的国土。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一种沉闷而混乱的妖气！……熙熙融融的乐园，愉愉快快的生活，原也是我们日夜竭诚祷祝实现的。但这却有点近于远在天边的理想与痴梦。可怜的中国民族已陷入怎样一种可怕的生活之内！几乎每分钟都有多少平静的城市被焚掠、被毁灭。每秒钟都有若干无辜的性命被葬送、被屠杀！”</P>
最讽刺的是，在这篇反战檄文的下面，正是奉军大捷的消息——“奉方将改编吴佩孚军队”。</P>
欢迎回想起来，之前几次醒来看到的报纸新闻头条，无非也都是什么“奉军占领郾城”、“豫西方面战机紧迫”……</P>
因为1927年正值第二次奉直战争，直系军阀惨败，势力退居长江一线。北京政权落入冯玉祥和张作霖手中，张作霖摄大总统职权。</P>
奉天虽然看似是一个歌舞升平的安乐窝，但实则暗潮涌动，或许只需一道法令，或是一场突发的瘟疫，甚至是死去一个人，就足以让这看似牢固的秩序如多米诺骨牌般分崩离析，且陷入长达十多年的至暗时刻。</P>
欢迎回忆起方才睡前在太爷爷的札记中看到，长生店的很多棺材都是卖给了在战争中死去的人。有时候找不到完整的尸骨，就只能放衣冠、怀表，照片，有的甚至什么都没有……</P>
想到这里，欢迎深深叹了口气，哪怕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也能够感同身受。</P>
经过之前的种种，她已经明白不能再以局外人的心态来到一九二七年，此刻她就是生活在民国十六年的官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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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一阵脚步声传来。</P>
欢迎耳尖微动，心想应该是曾世庭。</P>
她回眸一瞧，果然如此。</P>
只见曾世庭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领口的纽扣少扣了一颗，露出修长而白皙的脖颈，短发也打理的很利落，高挺而优雅的眉骨下，是两丸黝黑深邃的眼眸。</P>
欢迎一直都觉得曾世庭长得好看，虽然五官轮廓硬朗，但他的眼神总是清凌凌的，像秋波，如寒潭，似融雪。</P>
这双温柔的眼睛中和了他男性的特质，所以让欢迎觉得他没有攻击性。</P>
但庭樾不一样，他凌厉而张扬的眉眼就像燎原的火，总是很灼人。</P>
欢迎收回思绪，见曾世庭打扮的很正式，便调侃道：“呦，曾老板今儿穿得跟电影画报上的男一号似的，是要去纺织厂吗？”</P>
曾世庭温驯一笑，水盈盈的眼神里闪动着波光：“官掌柜，今天我有事相求。”</P>
欢迎歪头，微微一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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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包车上，欢迎有些局促不安。</P>
她再三确认问道：“我真的不用买点东西，再去看望你舅舅吗？”</P>
曾世庭看出她的紧张，安慰道：“真的不用，我舅舅这次请你吃饭主要是想感谢你。当时我离开曾家，如果没有官掌柜搭救的话，可能就要流落街头了，舅舅打完仗回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要当面感谢你。”</P>
“可我毕竟是晚辈，空着手总不太好吧。”</P>
曾世庭勾了勾唇：“你真的不用担心，我舅舅是个很豪爽的人，从来不在乎这些。你若带着礼物去，他反而觉得你见外了。”</P>
欢迎点了点头。</P>
黄包车车夫跑得很快，车子在大街上加速向前。</P>
秋风拂过，长街两边的树叶飒飒飘落。</P>
一片叶子撞到另一片叶子，欢迎的肩头也随着黄包车的颠簸，撞到了曾世庭的肩膀。</P>
曾世庭微微偏头，视线又看见欢迎眼角的泪痣。</P>
忘了从哪里听说，长泪痣的人都会命运曲折，曾世庭忽地有些心疼，他真心希望官真可以一生顺遂，所求皆所愿……</P>
少顷，曾世庭开口道：“你要找官长生的事情，我也同舅舅说了。他是讲武堂的军官，认识的人比我们广，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P>
欢迎展颜一笑：“真的吗？那可太好了！”</P>
曾世庭看着欢迎开心的样子，虽然心里闪过一丝失落和酸楚，但他已经逐渐说服自己，收敛起那些不该有的妄念。</P>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曾世庭逐渐明白了，一开始官真对自己的好，纯粹是因为她是一个热心且有侠气的人。</P>
因为她不但对自己好，对还未寻到的官长生，对棺材铺的伙计们，甚至对不夜宫的花行乐都很好。她对所有人都倾尽全力，自己在她眼中也并不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之前的种种不过都是自己多想罢了。</P>
此刻，曾世庭只想帮她找到官长生，来报答先前的搭救之恩。</P>
就当是还她的利息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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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黄包车抵达了一处豪华的小洋楼。</P>
欢迎走下车，不禁仰头感慨：“好气派的洋房，比长生棺材铺还要高一层呢！”</P>
她心想自己可不能在长辈面前失了礼数，赶紧低头整整衣服。</P>
今日她穿的是紫色双曳玉蝶旗袍，左右领口绣着蝴蝶双翅，配的是纯银如意扣头，岫玉雕刻的玉壶压襟。</P>
欢迎边整理边问道：“对了，还没问你呢，你舅舅怎么称呼？”</P>
曾世庭道：“我舅舅姓梁，名茂辰。”</P>
“哦。所以你母亲也姓梁？”</P>
“家母叫梁素玲。”</P>
“那你舅妈呢？”</P>
“舅妈姓乔，叫佩蓉。”</P>
曾世庭微一沉吟，“不过你这次可能见不到我舅妈。”</P>
“为什么？”</P>
“因为我舅妈身体不好，不怎么出门见客。”</P>
“这样啊……”</P>
时，一阵铿锵的触地声传来，紧接着是有力但不协调的脚步声。</P>
欢迎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奉军军装，拄着木质拐杖的男人大步走出来。</P>
他看到二人便大笑起来，声如洪钟道：“妈了个巴子的，终于把你们给盼来了。”</P>
欢迎顿时怔住，曾世庭斯斯文文的一身书生气，怎么他舅舅倒有些草莽匪气？</P>
身后，曾世庭上前一把抱住了舅舅，关切道：“您在信中说右腿受了伤，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P>
原本是个悲伤的相逢场景，但舅舅却拍了拍自己空空荡荡的裤管，大声嚷嚷：“大外甥你甭担心啊，就是战场上炮筒子没长眼，炸飞了老子的一条腿，你大舅我没腿也能打胜仗！”</P>
他说着，虎目一凝，看向身边的欢迎，笑道：“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官掌柜吧？”</P>
欢迎行礼道：“梁少将，久仰久仰。”</P>
“甭叫我这些虚头巴脑的头衔，你就跟我大外甥一样，叫我大舅。”</P>
梁茂辰说着，招呼道：“都别在外面站着了，赶紧进来，酒席都摆好了。”</P>
进门时，欢迎拉了拉曾世庭的衣角，悄声问：“你舅舅怎么跟你画风不太一样啊？”</P>
曾世庭小声道：“我舅舅儿时跟家里走散了，当过绿林响马，后来才和我母亲相认。”</P>
“我想起来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说过，你射箭的本事是舅舅教的。”</P>
曾世庭眼神一亮：“没想到，我说的话你还记得。”</P>
欢迎带着点得意：“当然了，我不是说了嘛，从现在开始我要关心身边的每一个人。你，就是我要关心的第一个人。”</P>
这句话倒真是跟箭一般，射到了曾世庭的心里。</P>
但他默默拔出了箭，以防再次沦陷，他又在心上打了个死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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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坐在餐桌前，欢迎一瞧，大鱼大肉，满桌硬菜。</P>
她在心里暗忖，同样是舅舅，看看人家曾世庭的舅舅，再看看自己的舅舅，真是天差地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