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停稳，欢迎还没醒，庭樾轻手轻脚移开广告板，二人之间终于没有了遮挡。</P>
他侧过头，看着欢迎眼皮下的眼珠偶尔滚动，那是睡不踏实的自然反应。</P>
目光下移，庭樾盯着她眼角下那颗浅浅的泪痣，仿佛想起了很久远的往事。</P>
一时之间，一种酥痒酸堵的滋味冲上喉头，令庭樾情不自禁地微微俯身，呼吸扑在欢迎的眼角。</P>
就在他的嘴唇欲落未落之时，庭樾的喉结哽了哽，又移开了距离。</P>
庭樾胡乱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想让自己保持理智，然后叹了口气，转身走下车。</P>
副驾驶上，欢迎对此一无所知，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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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欢迎睁开眼时，目之所及是蔚蓝色的大海，远方海天浑然一色。</P>
秋末的海边风大浪急，海鸥在高空凝翅飞翔，发出尖锐而高亢的叫声，它们在泛起白沫的大海上兜着圈子慢慢盘旋，时近时远。</P>
欢迎目光涣散地走下车，她深吸了一口气，逐渐清醒，感受着咸腥的海风吹过自己的身体，也吹乱了自己的头发。</P>
而那些堵在心中的石块，好像也被海鸥衔走，随海浪带去了未知的方向。</P>
庭樾从身后走过来，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欢迎身上，“你醒了。”</P>
欢迎裹了裹衣领，又闻到庭樾身上宝宝霜的奶香味。</P>
她揉了揉鼻子，侧过头问道：“庭总，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吗，怎么开到海边了？开车过来，得一个多小时吧。”</P>
“之前我心情不好的那次，你不是把我带到了公园的林荫大道吗？”</P>
庭樾回忆道：“你说你不开心的时候，喜欢看老头儿老太太的退休生活，这次换我带你来看，我不开心的时候喜欢看海。”</P>
欢迎脱力般重重叹了口气：“我不是不开心，我只是觉得因为我的失误，让公司所有的同事都要辛苦受累，十一假期还要加班加点，心里很过意不去……都怪我贪得无厌，非要加上姜震的推荐语，以为这样能多点影响力。结果影响力没有，倒是影响了《桑榆》的出版……”</P>
“这件事情怎么能怪你呢？我们谁也没料到姜震是那样的人。”</P>
“话是这样说……”</P>
欢迎神色黯然，“我只是觉得我又搞砸了，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编辑。”</P>
庭樾看着她，恍然明白了，欢迎情绪的低落不是因为这一件事，而是以这件事为导火索，联想到了过去的经历，陷入了对自我的怀疑。</P>
庭樾思忖片刻，转言问道：“你当时为什么要做编辑呢？”</P>
欢迎望着海岸线的方向：“因为我喜欢看书啊。我小时候父母因为意外去世了，那时我只能看着书架上父母留下的书。书籍就像我的避难所一样，可以让我暂时忘掉现实的痛苦。而且我的人生每次陷入低潮，都是在书里找到力量，这就是我想做编辑的原因。”</P>
“那你觉得什么是一个称职的编辑呢？”</P>
“现在我也搞不清楚了，但我知道我不是一个称职编辑……”</P>
欢迎说罢垂下了头，额角的碎发遮住她黯淡无光的双眼。</P>
庭樾想了想道：“虽然在你看来，我是一个利益至上的商人，浑身充满了铜臭味，但其实我小时候也是被书籍拯救的。”</P>
欢迎微微抬眸，用余光打量着他。</P>
“我跟你说过，我的母亲创办了生长出版公司，她就是一个真心喜欢书籍的人。我母亲曾说过，书是有力量的，这种力量并不是征服一个王国，亦或者是成为一个社会定义的成功人士，而是浸润一个人的心灵。当她失意之时，遇见孤单和死亡的阴影之时，书可以支撑她们走过那段路，做出心灵最近乎光明的选择……”</P>
庭樾柔声道：“所以在她的影响之下，我也喜欢看书。小时候让我印象很深刻的是金庸的《笑傲江湖》，我最喜欢里面的令狐冲。”</P>
欢迎笑了笑，原来庭樾的青春期也是一个迷恋武侠小说的臭屁男孩。</P>
庭樾顿了顿：“书里有一个情节让我记忆犹新。令狐冲问店小二，可曾见过华山派吗？店小二说，没听说过什么华山派。你看，这一问一答，其实道出了人生中很深刻的议题。我们在意的事情，在别人眼中却什么都不是。”</P>
“对于你来说，可能发生了让你质疑自己，甚至想要放弃职业生涯的大事。可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件事情他们并不在乎。”</P>
庭樾转身看向欢迎：“你之前不是劝我的时候也说过吗，等我们六七十岁的时候，再回忆现在所遭受的一切，应该都能变成一番笑谈了吧？”</P>
欢迎听得出来庭樾是在安慰自己，只是她的痛苦不仅来自于《桑榆》这本书，也来自于她在梦中什么都没有改变，但这些她并没有办法跟庭樾讲述。</P>
她叹了口气，淡淡道：“我只是觉得我什么都没有改变，我总想做一本书改变些什么，但到头来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我还是一个没有什么能力，会把一切都搞砸的编辑……”</P>
“怎么会没有改变呢？”</P>
庭樾说着，突然板正欢迎的肩头，让她看向自己：“从你决定做《莫道桑榆晚》这本书开始，一切就已经开始改变了。你让沈奶奶写在充满油渍纸堆上的文字，变成了一个能够让更多人看到的故事。这本书一定会鼓励到很多的人，鼓励到像你我一样喜欢故事，和被故事拯救的人。”</P>
庭樾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令欢迎都不禁有点鼻尖发酸，“真的吗？”</P>
就在这时，庭樾的电话响了。</P>
接起后，不知电话里说了什么，庭樾的表情忽然一亮。</P>
他挂了电话，朝欢迎急切道：“你快看看手机里的消息！”</P>
“怎么了？”</P>
欢迎刚才睡着了，手机调成了静音，此时打开一瞧，才发现新闻曝出，姜震不仅性侵女性，还涉嫌偷税漏税。所有关于他写的书，甚至有他推荐语的书籍因舆情危机全部下架。</P>
庭樾道：“你没有搞砸一切，反而因为你的决定扭转了一切，如果我们硬着头皮让《莫道桑榆晚》如期出版的话，如今还是要面临下架的风险。正是因为我们出版公司和姜震划清了界限，所以现在许多读书博主开始自发推荐我们的书，很多读者也来力挺我们！”</P>
他顿了顿，语气振奋：“我刚接到消息，现在《莫道桑榆晚》已经卖出了首印量的90%，这本书要加印了。”</P>
好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欢迎甚至都没反应过来。</P>
直到庭樾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头：“欢迎，恭喜你，又做了一本畅销书。但《莫道桑榆晚》能不能成为超级畅销书，就要看你之后的努力了！”</P>
一瞬间，那块压在欢迎心口的巨石，那些缠绕在自己四肢和脖颈的有毒藤蔓，顷刻间仿佛都消失了。</P>
自己好像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真的做到了……</P>
倏地，欢迎突然大脑一阵缺氧，差点晕倒，还好被庭樾稳稳扶住。</P>
庭樾担心地问：“你怎么了？”</P>
欢迎摇了摇头：“我没事儿，就是这几天觉没睡好，饭也没吃好，这会儿身体才反应过来劲儿，有点……饿了。”</P>
庭樾扑哧一笑：“那正好，我请你吃海鲜大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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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景餐厅里，两个人来吃海鲜自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