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大陆西魏国承业九年,六月三十日,恰逢西魏立国百年华诞。</P>
一年里最热的时节,虽然昨日傍晚下了一场夏日猛雨,晨时尚且清凉,一轮红日爬上树梢头,暑气便又蒸腾起来。</P>
国都大业城正西三十里,一座小城象枚棋子,端端正正的镶在东来西去的通衢大道上。</P>
汉阳县原本是前朝大秦京都的西关镇,百年前六镇大军攻破了大秦都城,破城时放的一把大火,毁了繁华锦绣的千年帝都古城。</P>
四十年前,西魏国王帐停止了在国中的巡狩,选址建新都城,新址在大秦都城原址东二十多里。西关镇一下子被甩到了三十里外,再叫做西关镇,就显得不伦不类,便被朝廷划成了汉阳县。</P>
旧西关镇升格的县城,相比起三十里外光鲜的像个新郎官的大业城,就是个缺牙秃顶,衣衫褴褛的颓废老汉。</P>
前朝大秦帝国鼎盛时期修建的围墙,都已有七八百年了,本就年久失修,近年来又连逢几番兵灾,东西南北四个黑洞洞的城门洞,没剩下一扇完好的城门,一圈豁豁牙牙的城墙也像是被狗啃过。</P>
城内的建筑高低参差,新旧掺杂,只是老旧的多是灰砖墙青瓦顶,屋脊上卧着石雕瑞兽的坚实建筑,夹杂其间的新建屋舍,几乎全是粗劣的夯土黄墙,茅草屋顶。</P>
城中的那棵老梧桐树,传说是曾经引来凤凰的梧桐老祖,街边道旁和宅院里,众多根须相连的梧桐老祖的子孙,在暗灰色砖墙和土黄色新舍间,肆意伸展着绿意盎然的枝叶。</P>
城中间一道南北横街,和穿城而过的官道,形成了一个十字街口。</P>
失修的道路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泥洼,有人走过,稀稀落落开着门的几家店铺,铺子门口露出个人头,看过来一眼,大声吆喝一声,“老客里面请!”</P>
不见路人回头,见揽不到生意,灰塌塌地又缩了回去。</P>
角楼半斜,残墙古道,曲巷老树,,,,,,。</P>
小城在王小石眼里,如同把玩出包浆的一件文玩,磨消掉了雕琢痕迹,美得炫目,美得自然,美得惊心动魄。</P>
跟这座饱经沧桑的小城迥然不同,年方十五岁的王小石,太年轻,太俊美。</P>
柔弱少年天生顽疾,第一次离家出远门,当然需要有人陪着,还需要个代步工具。</P>
王小石不是钟鸣鼎食大富之家的少爷,也不是官宦门第的贵胄公子;家里养不起骏马,也坐不起轿子。</P>
幸好,有个身强体壮,爱惜他的族兄。</P>
王砖十八岁,个头高,脸大,眼大,嘴大,手脚大,走路的步子大。是一条体魄雄壮的大汉。</P>
就是脑子有点问题,幼时一场高烧,心智永远停留在了六岁上。</P>
王砖在十字街口停下脚步,他一身庄户人家的粗布短打扮,蒲扇大的右手上拎着个七尺长的条形包裹,左手牵着条黑毛驴,身后象个小房子似的巨大背篓顶端,张开的遮阳大伞阴影里,王小石舒服地半躺半坐,居高观望着小城。</P>
王砖窄额头,宽下颌,朝天鼻,眼神木讷的面貌,搭配着异常雄伟的身材,已经足以引人注目;毛色油亮的黑毛驴背上,戴着锥帽,身材妖娆的小娘,又给他们一行人平添了几分神秘感。</P>
王砖大脑袋左摇右晃,好奇的四处打量着。</P>
汉阳县的土着们靠在门框上,躲在窗台后,也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三人一驴。</P>
就在刚才, 在汉阳县有居所,还有商铺房契的人,王小石便成了其中之一。</P>
在县城十字街口西北角的县衙户房里,他一次将从庄子里带出来的十枚铸造精美的二两银锭中的三枚丢出去,前一刻还冷言冷语的户房中年书办,立即像见了掌案老爷一样,笑容亲切,言语殷勤。</P>
照着王小石提出的要求,手勤脚快地变更了沈记大骨汤铺面,以及铺子后的宅院房契,顺带还给一家人上都了县城的户籍。</P>
沈记大骨汤老铺到老舅这一代,已经传了三十八代。</P>
铺子和县衙一街之隔,占了县城十字路口的西南角。</P>
前店铺、后宅院,背南朝北开门三大开间的铺子,和小城残破的城墙一样,见证了大秦帝国的辉煌,以及百年间西魏国的几番风云变幻,还有铺着前的这条通衢大道上流淌过的无数悲欢故事。</P>
王砖蹲下来,把背篓小心卸下,斜靠在石阶上,起身去打开了蒙尘的铺板。</P>
等待被开门带入的轻风扬起的粉尘落下的时候,王小石向前探着身子,看向铺子里面。</P>
关了一年多的铺面,刚打开了,飘散出一股霉湿气。</P>
屋中间有一洼新鲜积水,直对着射进一缕阳光的屋顶裂缝,想来是昨日的大雨漏了进来。</P>
空灶台,青石地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土,梁柱,檩条,椽子形成的每一个夹角里都挂着蛛网。</P>
厚实的墙面龟裂出深浅不一、斑驳的缝隙;合抱粗立柱泛着油黑,依然笔挺直立;地砖、石阶、石台的边角摩挲的油亮溜滑。</P>
这一切让少年人觉得真实又踏实,甚至有种梦中景象成真的惊喜。</P>
就连自屋顶破洞射进的一束明艳阳光,少年人也觉得非是凡俗能构想出的神来之笔。</P>
只一眼,他就喜欢上了自己的铺子。</P>
他满意的斜躺下,闭上了双眼,在脑中构思着,该如何让一个曾被乱兵踢开铺门,搜刮溜净,徒空四壁的空铺子,恢复往昔宾客盈门的繁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