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密走出王家院门，等身后的院门有人从内给关闭上，他立即收起生硬的笑容。</P>
边和门外游走的老卒点头打着招呼，边低声咕哝，“许敬祖这个狡猾的家伙，谁都敢骗！ 哼。”</P>
就在刚才，王小石不留情面的叱喝许敬祖，这两天装病，败坏了他配置的伤药名声，还弄虚作假，蛊惑人心。</P>
苏密才知道，这个文质彬彬的家伙是个演技高超的骗子，臀部的伤口早就愈合了，今天被人抬进县衙，那番声情并茂的演讲是演戏，在铺子里挣扎着伏在铺板上写写画画，也是跟他们几个在演戏。</P>
苏密举着伞，独自走过北街，在十字街头停下，四处望了一阵。</P>
站在这儿能够清晰的望见四座城楼燃着的灯火，雨中的街道反射出灯火金色的光芒，行驰在道路上拖运木材的大车，仿若走在条金光大道上。</P>
一队巡夜的禁军走近，带队的年轻军官看清站在街头的主薄大人，行了个军礼，“苏大人还没休息。”</P>
“不放心，出来看看。 你们辛苦了！”苏密抬手挥了挥。目送这队军卒走远，苏密的视线投向亮着点点灯火的小城，他知道，那是城中老户在清点收获，给雇佣的帮工预备夜宵，他能想象的到，那些已经熟识的老人孩子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欢喜，大方的拿出最好的食物。</P>
极短的时间，老幼妇孺居多的万人小城，接纳下超过十万的流民，很像是蛇吞象。 做到如今这般和谐共处，近乎奇迹。</P>
心中有自豪感浮起。 不知不觉的被王小石搞出的憋闷情绪淡了。</P>
苏密收回视线，抬步向着街对面散发氤氲水气的铺子走去。</P>
“主薄大人。”石掌案望见苏密站在街对面，提前走出铺门，站在檐下相迎。</P>
“......呵呵呵，从窦望车上顺了瓶好酒，”苏密亲昵的拉着石掌案往铺子里走，“......一人不喝酒，东魏出的竹叶青，小叶，老石，都喝过吗！？ 曾婶子也尝尝......”</P>
苏密这两天一直在刻意塑造亲民的形象，效果还真不错，在王家铺子遭受的冷眉冷眼要少多了。</P>
小叶干脆利落的一口将半碗酒干了，“主薄大人来了，我去西边的仓屋瞧瞧。”</P>
汉阳县收纳的流民，分布在城里的能占到一半，青壮少，老弱居多。城西仓屋居住的绝大多数都是青壮，数量多，居住密集，县衙一直重点防范发成群发斗殴事件。</P>
“小叶先不急着走，刚好，我才去找小石头问明白，为何明明在城西建仓屋，比挨着城墙建临时棚屋费时费事，还不便于人员管理，还要做？ ”苏密拦住小叶，在桌上铺开纸张，边画，边说道：“其中的门道，在于.......”先画出一大一小俩城池，注明‘京都’‘汉阳县’，接着寥寥几笔，勾画出亮马河和魏水河的形状，“魏水河过了两河交汇处，河道急剧收窄，到了县城正北河道的宽度基本不再有大的变化，过了京都，汇入另外两条河流，河道再次变宽......魏水河大桥之所以选在这儿，正是因为在这儿建桥距离最短。</P>
......亮马河和魏水河汇流，两条河的.....流量，强弱悬殊，对冲的结果，形成......湾流，上游漂来的漂浮物，漂浮的线路......”他用笔尖点画出一道弧形的虚线，起自亮马河西边，收在如今王家占据的打捞位置。</P>
苏密收笔，心里暗叹口气，比起王小石的生花妙笔，自己这画技，就是狗屎！ 画是描摹王小石的，然而，王小石仅仅当面给他画了幅画，至于说的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领悟；当然了，苏密认为这就是王小石想表达的意思，对于这点，他还是很有自信。</P>
他将手指点在弧线包着的一段河流，“ 这一段魏水河流的其实是亮马河汇入的河水， 只有些秸秆小树枝干。”</P>
“小石头事先就想好了，不让流民青壮自发的打捞？”小叶看着苏密画出的弧线，皱着眉。</P>
“应该是这样。”石掌案默默点头，“防患于未然......七八里的距离，造就出天然的隔绝.....不然的话，官府根本制止不住私自打捞。”</P>
“看明白这一层，还是没完全看透了。”苏密手指顺着亮马河向上，画出了纸张，还在往上画。“上游是哪？南府。 西门氏这么多年把南府搞的像是个国中国，虽然毗邻京都，却弄得商贸不顺。 这种情况马上会大改观，什么运输方式能比水运更廉价？ 没有。</P>
.......京都大业城是在大秦都城原址向东迁了二十里，为了城防考量，城北河道两岸禁制建设民用商贸码头；其实那一段的河道也不适合建大型码头.......。”</P>
.......西府战事结束，东边打通三河口商路，以大业城为中心，南来的，北去的商路都开通，大宗货物买卖可以在京都城商定，然而，货物交接却不一定非要在京都城。\" 苏密两眼放光，越讲越兴奋。</P>
“.......就是我们建仓屋的位置，将会形成一个，结合了水陆运输，贸易、集散、仓储的大榷场。</P>
不敢说如今住在仓屋的数万青壮，都能寻到合适的工作，但是，只要肯干，就一定饿不死。</P>
假设，一个做工的多养活一口人，不算多吧？ 加在一起就不止十万人。</P>
想想，你们都想想，拥有大型水陆码头，常住民十万多人的县，会是什么样？ 呵呵呵，比大多数郡城都要繁华.....，不管朝廷如何，我们自己就给自己升了官.....。”</P>
忽然，城北方向轰响不绝传来，地面索索颤动，空中也出现异象。</P>
苏密等人从铺子中走出，冒雨站在街头，望着北边。</P>
北街有拉车的马在嘶鸣，人影绰绰，哀嚎惊叫声向这边蔓延过来。</P>
“出事了！”小叶第一个反应过来，拔脚冲向对面的县衙，稍后，县衙里轮休的三百禁军，跟在小叶身后冲出县衙，向北奔去。</P>
“......少爷,小姐......”曾婆子的大嗓门炸响，几个看店的嬷嬷婆子拉着手也往北门跑。</P>
黑大汉护着儿女和许家四口走在人流最前面，看见迎面跑来的妇人们，忙拦了下来，“公子让大家都留在铺子里，北宅院那面没派人过来，谁都不要过去。”</P>
有人向南逃，有人往北边去，街道上拥满了人。</P>
独孤勤刚走出巷口，便看到混在人群里的韦家源，抬手压低了笠帽。</P>
走在他前面的独孤茂却一把扯掉了笠帽，连蓑衣也甩掉了，露出一身的绯色七品官袍，用力分开人流，爬上了一辆装载木头的马车。</P>
大声喊道：“本官是汉阳县令刘茂，大家不要惊慌，本官汉阳县令刘茂，不要惊慌，...... ”慌乱的人们几乎都是居住在贴着城墙搭建的棚屋中的流民，对这个带着他们搭建棚屋，满嘴粗话的县令大人都不陌生。</P>
这段时间里，刘县令为了大伙做了不少实事，欺负弱小，偷奸耍滑的痞赖货也下狠手收拾了不少。在流民中有口碑，威望颇高。</P>
他这时候站出来，炸了群的人们竟被他转瞬便弹压下来。“所有人都听我的命令，原地向两侧避让，给官差和军队让出道路.......”</P>
小叶和苏密和独孤茂打了个招呼，带着一队禁军穿过人潮，跑出了北城门.......</P>
稍后，石掌安带着本城居民中的青壮组成的丁勇也到了。 慌乱的人们迅速被疏散，禁军会同衙役将北门周围暂时封锁了起来。</P>
一时间北城门附近灯火通明。</P>
“......没有伤亡，几个轻伤的也是奔逃时踩踏造成。”小叶向站在城墙豁口处的刘茂汇报情况。</P>
刘茂左看看，右瞧瞧，手在下颏上摩挲不停。“这特娘的，是如何做到的！ ”</P>
灯火照耀下，贴着城墙搭建的棚屋孤孤单单的斜歪着，十多丈的一截城墙不见了！</P>
苏密和老高福把崴了脚的高晋架着走了过来，高晋瞧了瞧，眼里的震惊愈发浓郁。</P>
高晋舔了舔嘴唇，语声干涩，说道：“这一段城墙是被一个大块头，抓起来砸大砖头，然后......”抬手指着不远处有灯火亮着的地方，“大砖头打碎了砸过去的城墙，俩人你一拳我一脚的打了起来......最后，大砖头一拳把那家伙轰进城墙里.......在那边，你们看，就是那个洞......”</P>
刘茂倒退着把自己送进洞里，看着人型的洞口，“这......是真的！”走出洞来，拉着高晋，“快说说，都发生了什么事。”</P>
高晋这时才从震惊中恢复，头脑清醒些，马上指着河岸方向，叫喊道：“王芝秀遇刺了，快，快过去。”</P>
大雨夜，在田间道路骑乘实在太危险，几人乘坐一辆运货的平板马车，向河堤赶去。</P>
等他们赶到，只见到被羽箭摧毁的王家木亭，从王家出来救援的大砖头等人，以及护卫王芝秀的哑婶，都不见踪影。</P>
七八个雇工聚在工棚底下的篝火周围，眼光闪烁，望着几位官爷。再往远处些，有主家催促，雇工依然在忙着打捞漂浮的树木。</P>
木屋的门打开条缝，狐脸儿少女探出头，眼神有些怪异，似乎带着几许怜悯，“哥，他们都回家了。”眼睛望向隔得不远残破的木亭，“没有人受伤。”</P>
指着背后方向，接着又说道：“ 青霞公主的亲卫去追了。 ”</P>
苏密眨眨眼，挑动眉头，望着妹妹，他想让妹妹多说点，又不知该问什么。</P>
“嗨！ 王小姐和哑婶跟我们在木屋里！”苏素有些不耐烦，“就这么简单，木亭里面没有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