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他便稍沉着脸,看向一直似若木头人的余仲,沉吟开口道:“余都校是乎?”
余仲愣了愣,下意识瞥向韩延徽,但后者全然不动,更无什么眼色指示,便潦草的一抱拳,嗡声道:“禀天使,正是本将。”
“听闻你们定霸都月前因为不满李公的犒赏而不听宣调,但为何彼时李公令你等出营野战,却如此听令?”
余仲皱了皱眉,他似若看白痴一般的盯着赵岩,将一个跋扈武夫的态势做到了极处,冷哼道:“天使莫不是被冻傻了脑子?李振彼时言,本将若不出营,便要以军法处置本将,难不成,本将真就这般让他平白砍了脑袋?或者说,天使这是要将幽州城破一事怪罪到本将身上?”
“咳咳咳……”丁昭浦听罢大惊失色,也不知是害怕余仲会被受到处置还是害怕赵岩待会下不来台,连连挥手,赔笑道:“余都校切莫说气话,驸马身怀圣意,这是替陛下宣慰你们呢,驸马应当也不是这个意思……”
赵岩亦是一愣,他本看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一副木讷模样的余仲像个老实人,未曾想居然这般跋扈。
想罢,他用余光瞄着左右那些突然按住剑柄的定霸都将领,心下终于猛地一跳。
方才因为等待了大半日而生的怒气,却有些让他忘记了,这里不是汴梁,也不是中原,而是河北,距离十余万燕军不过数十里的地方。
丁昭浦和那些供奉官,甚或眼前那个萧砚的头号幕僚会捧着他,这些河北降军可不会捧着他。
心下警铃大作,赵岩便干咳了一声,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道:“确实如此,朝廷终究是对那一战有些不知内情,某家确实是要为陛下问清楚。如此看来,倒是余都校受了委屈。”
余仲冷笑一声,折过身去,不再看他。
赵岩大为尴尬,自知踢到了铁板,便沉脸看向韩延徽:“韩司马(归德军行军司马),萧帅既然迟迟未归,难道我等就如此干等着吗?”
韩延徽淡淡一笑,施礼道:“仆这便遣人造饭,天使亦不妨入帐暂歇,营中尚有一些粗茶,还请天使暖暖身子。卫军及仪仗,仆亦好生招待。”
“如此也好、如此也好。”旁边的丁昭浦笑道:“韩司马不提还好,这么一说呐,咱家倒真觉饿的紧。”
韩延徽复又行礼:“是仆等失礼,未考虑妥当。”
赵岩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一拂衣袖,便要施然入大帐而去。
恰在这时,却闻辕门处传来一道骚动声。
赵岩眯了眯眼,回身去看,却见那辕门外的仪仗竟然向左右移动了稍许,而那一直驻足于原地的金吾卫,竟也慌忙避开。
一时间,马蹄声大作,却见辕门处,正有几骑不徐不缓的趋马入营而来。
赵岩不由怒急,叱声道:“韩司马,岂有仪仗避让……”
但倏然,他就猛地一愣。
却见韩延徽等人,皆已折身过去,面有恭敬之色,稍稍屈身,似已做好了行礼之态。
他怔然,去看丁昭浦,后者却亦是一脸正色,白面无须的脸,只是绷着。
再回顾,便见一名身形颀长,长发束冠的男子行过层层仪仗而来,且其人甲胄森森,带着青铜面甲,只单手执缰,一手随意的按着腰间刀柄,只是被几个青衫铁甲的斗笠人簇拥着不紧不慢入营。
这副打扮,按理来说应当谁都不知道其到底是谁,但营中被其行过途中的所有人,皆是正色行礼,绝不敢马虎。
且不知为何,便是从未见过此人的赵岩,单只是看着这副青铜面甲,单只是看着这锐利的气质,便知此人必然是萧砚!
此人,必然就是那克复河北二十四州的前唐降人!
此人,必然就是这天下最年轻的节度使!
此人,必然就是那名冠汴梁的当世冠军侯!
此人,正是这唯一能约束河北诸部降军的归德军统帅,不得不让朱温亲自下旨统揽河北的萧大帅,萧砚!
而此人,也正是需要他去制衡的,宋州归德军节度使、现今的东路行营招讨使、侍卫亲军马军都虞侯,侍御史,萧砚!
正是此人!
单骑入梁,八百骑定河北,一人镇诸军,败李亚子,胜耶律阿保机,揽得这需人仰望的权柄。
赵岩头皮绷紧,想起这诸多种种,只觉莫名的恐慌起来。
在这河北大营,若是眼前此人一刀宰了他…
马背上,束冠的青年取下面甲,按着腰间佩刀,从上而下,俯视着一身绯袍的赵岩等众,虚眸不语。
场面为之一静,静谧的可怕,静谧的让人窒息。
但偏偏,无人打破这一静谧,营中的所有将卒,皆是无言的行军礼,整齐划一,似是早已训练好了一般。
赵岩的喉结上下滚动,嗓子似乎瞬间干哑了一般,全身亦僵硬无比,大脑只觉一片空白。
此人,他绝然无法制衡……
下一刻,马背上的青年终于下马,单膝下跪。
“臣萧砚,恭迎天使。”
“无、无……萧大帅无须多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