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同时,他们又还抱有着一丝希望。
人生还长,为何不能振作?
官路断绝,难道不做官就没有别的出路了?
至不济,在家躬耕读书,夫妻和美,抚育子女,未来儿孙满堂,也不枉走这一遭啊!
可如今,这一丝希望,也是微乎其微,无异痴人说梦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站在房中默然无语的三人。
府中管事匆匆而来,“老太爷、老夫人、夫人,大小姐来了。”
这几个称呼连在一起,再搭配管事的举止,似乎有些怪异。
但在这些年的苏家坞,却不会引发任何的误会。
因为不加所有额外称呼的大小姐,就只是精准地指代那一位,其余人家的大小姐都已经该叫了长姐儿。
苏夫人面色微白,“不会是来让我们挪地方的吧?”
这算是她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心忧丈夫以外最大的心病了,压根没去想其中的不合理之处,胆战心惊地迎了出去。
苏炎炎向着三人微微点头致意,便开口道:“我想见一下元尚叔。”
苏夫人硬着头皮道:“好叫大小姐知晓,我家夫君这些日子颇为消沉,整日纵酒,恐冲撞了大小姐。”
一旁苏元尚的母亲也附和道:“大小姐千金之躯,屈尊前来,只恐元尚他当不起啊!”
苏炎炎淡淡道:“无妨。”
话已至此,众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胆战心惊地领着苏炎炎过去。
既祈祷着苏元尚不要太触怒这位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家主,又幻想着若是苏炎炎能让苏元尚振作起来的奇迹。
跟着众人朝后院走去,苏炎炎的贴身丫鬟看着自家小姐的背影,颇有几分无奈。
听说这人自打族里将其救出来,不思为族中效力,却整日纵酒沉醉,那个夏公子之前来劝了好几次都没用,小姐这又是何苦要来自讨苦吃呢!
这也不该是大小姐操心的事啊!
不提众人的复杂心思,苏炎炎在护卫和苏元尚家人的陪伴下来到后院,便闻到了一股酒气。
随着越走越近,酒气便越发浓郁。
当来到一间屋子前,打开房门,扑鼻的酒气便伴着屋中地龙的暖气扑面而来。
“夫君,大小姐来了!”
苏夫人连忙快步上前,焦急提醒道。
苏元尚斜靠在榻上,看着苏炎炎,竟只是象征性地拱了拱手,身子都没坐直。
“大小姐事务繁忙,若是让我等搬家,派个管事知会一声便可,我等也无力反抗。”
“若是来劝我别的,大小姐可以省点力气,请回吧。”
众人一听,脸都吓白了。
没曾想,苏炎炎竟并未动怒,“我只是来给你看一篇文章的。”
一篇文?
大小姐专程前来,就是为了给自家儿子/夫君看一篇文?
苏元尚的双亲和夫人都懵了。
谁都知道苏元尚从来不是以文采出名的啊?
“没兴趣。”
苏元尚也不出预料地摇了摇头,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丝毫不给面子。
他现在什么都看开了,也不在乎什么得不得罪族中大人物的事,若非还有家人需要顾及,他甚至连表面的客套和礼节都想省去。
这毫不客气的话一出,一旁他的家人都快把心提到嗓子眼了,想要开口劝,又自知无用,更怕好心帮倒忙,火上浇油,只好紧张地看着苏炎炎。
苏炎炎却依旧平静,从袖口取出一个信封,“夏景昀写的,我誊抄的。他走了,去中京城了。”
说着她就直接让侍女递了过去,仿佛很有信心苏元尚会接。
苏元尚听见夏景昀的名字,眼神恢复了几分的清明。
在听到夏景昀走了的消息,憔悴的神色中,更是莫名露出一丝怅然,犹豫了一下,真的伸手接了过来。
他缓缓打开了信封。
这些原本他每日都要处理许多的信件,自打回来之后,就已经许久没有触碰过了。
抽出信纸,纸上的文字跃入眼帘。
【岳阳楼记】
【崇宁二十三年冬,余过岳阳郡,与苏家俊彦会于岳阳楼,赏其美景,纵论天下,感触良多,作文以记之。】
他面无表情,继续往下看着。
当看到那句【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时,浑身仿如过电般一激灵。
这不就是他现在的样子吗,丢官去职,落寞还乡,满目萧然,如何能不感极而悲呢!
他抿着嘴,脸上第一次在漠然的表情之外,多了些旁的情绪。
苏炎炎双目紧盯着他,心头也无声地期待着。
她来这一趟,不是为了她自己,也不是为了苏家,而是为了夏景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