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虎干咳两声,“难为你有心了,我想,爷爷应该不会介意。”
说完,他很是满意地迈步,领着夏景昀来到了竹林深处。
走在茂密的竹林中,夏景昀只觉得有几分湿冷,正暗想着这种地方怎么适合老人养老,眼前便豁然开朗。
只见一个青石平台出现在竹林背后,平台上,屋舍俨然。
竹林在两侧如张开的双翼一般,阳光毫无阻碍地从正面照了过来,冬日朝前,夏日往后,既兼冬暖,又得夏凉。
当夏景昀在正中最大的那处院子中瞧见老军神时,他有着刹那的恍然。
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眼神浑浊,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打着薄毯,透出一阵虚弱。
更关键的是,曾经魁梧挺拔的身子,也在一身沙场征战的病痛和年迈的无奈下,有些缩水,看上去就像个寻常人家的老人一般,谁也想不到这是曾经单枪匹马压得天下豪杰噤声的一代军神。
一种英雄迟暮的苍凉瞬间击中了夏景昀的心,他有些哽咽,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晚辈泗水州夏景昀,字高阳,拜见军神大人!愿军神大人,身体康健,长命百岁,永镇山河!”
帮忙推着轮椅的姜玉虎听出夏景昀忽然浓重的鼻音,心头微微一暖。
姜老军神微微一笑,“最近这几个月,我从虎儿的口中,听见过三次你的名字,至少在他看来,中京城年轻一辈之中,你当是第一人。”
夏景昀连忙道:“姜将军如何看待在下,在下都认,唯有尽力不辜负将军期望而已。但在晚辈眼中,姜将军神威天纵,文武盖世,必能继承军神大人衣钵,再做我大夏之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姜老军神微微一怔,旋即笑了笑,“你这张嘴,倒是让人想不喜欢都难啊!”
夏景昀认真道:“晚辈所言皆是真心,过往数月若非姜将军几番搭救,晚辈早已死于刀兵之下,魂归天地矣,对姜将军自然满是敬畏和感激。”
“而如军神大人,挥鞭横扫八方,镇压乱世,所活之人,又何止亿万,便如晚辈这等,若非军神大人,又何来如今安稳科考之机,世人之尊崇、爱戴,皆是发自肺腑,而理所应当也!”
他振袖一拜,“在下曾于一古籍之上,见过一首长短句,欲借花献佛,赠予军神大人,聊表晚辈之仰慕,亦欲借此谢军神大人开一朝太平之壮举大恩。”
姜老军神呵呵一笑,“你写给虎儿的诗着实不错,这倒让老夫有些期待了。”
夏景昀并未觉得有啥,但熟悉爷爷的姜玉虎却听得出来,爷爷似乎对夏景昀并不是那么认可,想想也是,军中汉子,对这种张嘴就是好话的人,天然都会有些排斥。
不过他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有些人的好话只是好话,连耳朵都进不去,但有些人,比如眼前这个,那听着是真舒坦啊!戳心窝子啊!
心腹下人拿来纸笔,夏景昀提起笔,闭目凝神,整个人身上的气势悄然一变。
姜老军神微微挑眉,眼神之中多了些好奇。
夏景昀笔走龙蛇,一个个墨字在纸上成型,片刻之后,他稍稍犹豫了一番,停下了笔,朝着姜老军神拱了拱手,“献丑了。”
姜玉虎贴心地为坐在轮椅上的姜老军神念诵起来。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姜老军神原本淡然的面色悄然露出一丝回忆的怅惘。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姜老军神悄然闭眼,数十年征战飞扬的尘土和漫天的厮杀声,扑面而来。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虽然其中典故不解,但那恢弘苍茫的沙场气息,却清晰地传到了这个当世最顶尖的军神身上。
当年提刀纵马,张弓搭箭,纵横沙场的日子,仿佛被擦去了时光的灰尘,重新在记忆中熠熠生光。
姜玉虎忽地呼吸一顿,让正等着听下一句的老军神睁开了眼睛。
正待催促,就听见姜玉虎缓缓道: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姜老军神浑浊的眼中,蓦地凝起一阵精光,一股睥睨八方的气势升腾而起。
站在他对面的夏景昀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横刀立马,压得八荒六合不敢吱声,无数豪杰尽皆俯首的大夏军神。
夏景昀接着给两人简单讲了诗中的典故,自然是托词某本古书上的故事,听得老军神也微微颔首,很坦然直接地道:“多谢小友赠诗,老夫十分喜欢。”
“不敢当,借花献佛罢了。但晚辈对军神大人的仰慕却是发自真心。”
姜老军神自当他是谦虚,笑着道:“今后有空,多来竹林走动走动。”
见识过今日外面阵仗的夏景昀自然知道这句话的分量,连声道谢,同时也知趣地告辞离开。
等走出了院子,走在竹林路上,姜玉虎开口道:“你刚那首长短句似还有一句未写?”
夏景昀点了点头,抿了抿嘴,“我觉得词意已到,无需再写了。”
姜玉虎摇了摇头,“说吧。”
夏景昀深吸一口气,老军神那苍老的样子在脑海中浮现,他轻声念道:“可怜白发生。”
姜玉虎浑身一震。
......
“爷爷。”
姜老军神坐在椅子上,眼皮微垂,“最后他没写出来的那一句是什么?”
姜玉虎也如夏景昀先前那般犹豫和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