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将官们一一抵达,从他们那不自然的神色中,萧凤山就知道,他们已经得知了消息。
“中京的消息你们已经得知了吧。”
萧凤山坐在案几之后,用一句废话拉开了聊天的头。
众将默默点头。
萧凤山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在得知了消息,你们还愿意奉命而来,我很欣慰。”
他以手撑桌,沉声道:“你们也放心,当初比这更严峻的局势,我都成功翻了盘,如今手上这么多筹码,没有认输和打不过的道理。我们只要振作齐心,中京的变故,只会是我们大业之路下的小小阻碍。而你们,也会是将来收到奖赏最多,最荣耀的人!”
按照萧凤山的预想,当这一番话说完,这些人就应该单膝跪地,喊着愿为大人效死了,但眼下,众人却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显然,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怎么?对本相没有信心?”
他试探地问道。
一个副将叹了口气,开口道:“大人,您先前在领兵作战,或许还有些事情不太清楚,请容末将详禀。”
接着他便将得知的确切消息一一说了。
听到副将说起东方明、东方泰悉数被俘,黑冰台覆灭,玄狐不知所踪这些看似极其棘手的局面时,萧凤山并没有太为之动容,虽然极其头疼,但有些事情并非无解。
当初被崇宁帝十年打压,他已经习惯了事在人为的坚韧,先前的成功也带给了他强大的信心。
但是,当他听到夏景昀代笔,替新帝檄文天下要追杀他和英国公时,他却微微色变,“可知檄文内容?”
同样身为文人,他太知道文人的笔有多能杀人了。
更何况夏景昀这种本身就有才名在外的人。
但是,当他从副将手中拿到檄文打开的时候,他发现,他还是太低估夏景昀了。
【贼明乘藉冢嫡,夙蒙宠树,正位东朝,礼绝君上......贼吕如松、萧凤山交相倚附,共逞奸回。】
【何悟狂慝不悛,同恶相济,终行弑逆......四海崩心,人神泣血,生民以来,未闻斯祸。】
【先圣灵泽,结在民心,逆顺大数,冥发天理,无父之国,天下无之。】
【今贼明既得,然有贼吕如松、萧凤山逍遥于外,当传檄天下,聚天下有志之士共击之!志枭元凶,少雪仇耻!】
【况逆丑无亲,人鬼所背......必如倾海注萤,颓山压卵,功成可期!】
一个个墨字如刀,一下下地扎在了他的心头。
他在这一刻终于明白,自己那一直以来隐隐的忧虑和怀疑来自于何处了。
就是来自于当日东方明向崇宁帝刺出的那一剑。
那一剑,不仅穿透了崇宁帝的心,也穿透了他那颗自诩忠君爱国,堂堂正正的心。
轰然倒下的,不止是崇宁帝的身躯,还有他一直以来,自我认知里那个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苍生百姓的自欺欺人的信念。
得位不正,是始终横亘在他心头拔不掉的刺,让他寝食难安;
弑君杀父,是密布在他心间挥不散的阴影,他一切的恐惧和不安都来自于此。
于是,他怀疑,他忧虑,他忐忑,他患得患失。
他担心眼下的一切只如梦幻泡影,他担心此刻的荣耀都是烈火烹油,因为正义终究会战胜邪恶。
而他成了邪恶。
他不再如先前一般,是一颗看似普通但却坚固无瑕的磐石,而成了一只用华美的羽毛虚张声势的孔雀,却又在这样的虚张声势中,露出了自己丑陋的胆怯。
如今,原本掩盖在滔天权势之下的这一切被这一篇檄文用冰冷的文字无情戳破。
这些文字像一柄犀利的剑,又像是一束堂皇的光,让他终于在这个四象州的军营中,照见了自己内心一切的不堪。
他看着最后一段话,
【......今大势既成,威声已接,便宜因变立功,洗雪滓累;若事有不获,能背逆归顺,亦其次也;如有守迷遂往,党一凶类,刑兹无赦,戮及五宗。赏罚之科,信如日月。原火一燎,异物同灰,幸求多福,无贻后悔。】
他几乎可以想象,当这篇檄文传遍天下,有多少游移不定,甚至于原本偏向他们的人会因此而倒向胶东郡王。
刚受了不轻伤势的他本就有些虚弱,此刻只感觉气血翻涌,忍不住脑中一阵眩晕,差点就栽倒在地。
幸亏一旁的亲兵连忙将他扶住。
萧凤山抿了抿苍白无血的嘴唇,摆了摆手,强撑着开口道:“坐镇襄阳的是本相的绝对心腹,有他在云梦州的兵马一时之间出不来,东面龙首州的兵马被我们拦住,中京城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