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西山上,朱慈烺举起千里镜,清楚看到永定河和温榆河的河堤正在被挖掘,很多官兵和民夫正在忙碌,不过还没有溃开---建虏杀到京师城下,准备从西面绕行之时,才是决堤放水的最佳时间。
原本,朱慈烺想要中午回城,向周后请安,陪崇祯帝周后一起吃午膳,聊一些家常,讨两人的欢心,但转着转着,时间就过中午了,眼看是来不及,只能令唐亮回城,进宫向周后请罪。而午饭,朱慈烺就在西山上和董琦一起吃了。刚吃到一半,就听见脚步声声,于海急匆匆跑上来:“殿下,最新军报。”
朱慈烺拿起来看。
平谷县失守,被建虏攻破,知县陈显元骂虏而死。
多铎的镶白旗连同其麾下的兵马,忽然从三河城下开拔,往京师杀来!
……
三河城。
城头飘扬着大明的日月旗,墙垛之后,是一个个严阵以待的明军士兵,四门紧闭,通往城门的西南道路上,一群鹰鹫时起时落,正惬意的啄食道边的尸体,那都是一些来不及逃入城中,而被建虏骑兵顺势斩杀的大明百姓。
马蹄声响起,有建虏侦骑的骑兵返回,受惊的鹰鹫飞上了天空,盘旋中,遮住了落日的余晖,夕阳之下,一片萧索之意。
城外的原野中,建虏的营帐层层叠叠,将三河城团团围困,除了原本的建虏正蓝旗之外,此时又多了另一面象征旗主的大纛,暮色中,白色的镶边团龙旗在风中烈烈作响,穿着白衣白甲的建虏骑兵,正陆续赶到,同时支起营帐,原来是镶白旗旗主,豫贝勒多铎到了。
中军大帐里,蓝衣蓝甲的豪格端坐帐中,白衣白甲的多铎坐在下首的侧面。正蓝旗和镶白旗的统军将领,各在两人身边。
虽然多铎是叔叔,又是镶白旗的旗主,但他此时的爵位只是一个贝勒,因此在肃亲王豪格面前,是不能坐主位的。
不过多铎大马金刀,气势上完全压过了豪格,那睥睨孤傲的眼神,倒像是他坐主位,豪格坐在侧位一样。
豪格压着心中的不快,假装平静说道:“十五叔,明太子此时就在三河城中,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已经派人急速通知皇阿玛了,不过后续的兵马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赶到,我希望十五叔能助我一臂之力,一起拿下三河城,活捉明太子!”
多铎却是怀疑,摇头说道:“明太子狡诈无比,绝不是一般人,怎么可能令自己陷入这样的险境里?我觉得这事……悬!”
眼见多铎不想帮忙,豪格不禁有点急:“奴才们都亲眼看见明太子逃进三河城,白广恩游离不走,城头还有京营兵,这事不会有错的!”
原本,以豪格的脾气,是绝对不想向多铎低头求援的,但三河虽然是小城小地,其城防却颇为坚固,豪格转了两圈,发现城头之上,大小火炮有不少,隐隐还有明国的京营兵,若是攻城,必然会是一场苦战。偏偏此时跟在他身边的八千兵马都是骑兵,不善攻城,若是强攻,必然会遭受损失,因此只能隐忍下来,等后续的大军,原本他想等的是皇阿玛派来的大军,不想第一个赶到三河城下的,居然是多铎。
这个大功劳,豪格内心里是不想和多铎分享的,但时间紧迫,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明太子从城中突围,他却不得不找多铎配合,原本以为,多铎一定会欣然接受,但想不到多铎居然是这种态度。
豪格心中不但急,也有点恼。
多铎睥睨了豪格一眼,拖长了声调,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口气说道:“豪格啊,你带兵打仗,为一军统帅,有一点切记要记着,战场上的事情,不能只凭眼睛,更是要……”抬手指了指自己太阳穴:“过一过自己的脑子。”
意思是,你没有脑子。
多铎约带轻蔑的笑容和语气,立刻就激怒了豪格,几乎就要跳起来,给多铎一个嘴巴,不过终究是忍住了,脸色涨红,提高声调,针锋相对的说道:“十五叔也太小心了一些,明国太子不过就是一个十六岁的黄口小儿,有什么了不起,别人怕他,担心被他算计,不是他的对手,我豪格却是不怕!””
多铎知豪格在暗指他去年败在明太子手下的事情,脸色登时一寒,眼神立刻透出凶光:“你……”
豪格转开头,不看多铎,声音冷冷的说道:“十五叔如果不信,自可以带兵离开,我正蓝旗自会攻打!”
两人针锋相对,大帐里的气氛立刻就紧张起来。帐中众将都站在各自主子的身后,朝对方阵营怒目而视。就建虏八旗的组织结构来说,旗主其实是大于皇帝的,各旗先忠于旗主,然后才忠于皇帝,这也是黄太吉费尽心机,想要削弱多尔衮三兄弟的原因。
不过气氛虽然紧张,双方用眼睛在战斗,但真正的冲突却是不会发生的,这一点,双方都还是有分寸的。
多铎脸色很难看,豪格的嘲讽,令他想起了去年的难堪岁月,想到自己风光无比的被任命为征明大将军,带着大军征明,最后却灰溜溜的返回沈阳,不但一无所获,而且还折了偏师,老七阿巴泰更是被明国生擒活捉,这样的耻辱可是大清从未有过的,作为统帅和直接负责人,多铎责无旁贷,被黄太吉借故削去八个牛录,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面咽。
都知道豫贝勒多铎最恼恨去年之事,因此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但豪格却是提了。
多铎心中奔涌着怒气,不过和豪格一样,他也没有发作,只冷笑道:“贤侄很有志气,好,不错。不过皇上令你为先锋,可是要你铁骑疾进,直插运河,令明国不能防备的,但现在你停兵在三河城下,怕是有违令的嫌疑吧?”
“谢十五叔的提醒,”豪格根本不惧,针锋相对的说道:“皇阿玛那边,我自会解释。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为将者,需要审时度势,就情势的不同,作出不同的判断,此乃孙子兵法的精髓,明太子人在三河,明国兵马必然疯狂来救,到时我军围点打援,一扫而空,运河不运河的,又有什么关系?”
多铎脸色变幻了几下,心里暗骂蠢货,忽然仰头笑了一声,然后肃然道:“好,如果你一心就是要攻打三河,我自然可以配合你,不过丑话说到前头,如果明太子不在三河城中,我们损兵折将,最后却一无所获,这责任算是谁的?”
“当然是我的!”
豪格想也不想,涨红着脸:“如果明太子不在三河城,我愿意到我皇阿玛面前负荆请罪!”
“这可是你说的!”
多铎冷笑一声,起身说道:“那就这样吧,明日我们就攻城。一路行军,本王累了,先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