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一句话，黑塔有些愕然地睁大了眼睛。</P>
“走路也叫剧烈运动？你有病吧！”</P>
“算不算，等回了空间站，看了医生再说。”</P>
话音落下，不管怀中的黑塔还要说什么，陆淮不管不顾地踢开了房门，抱着她就朝着酒店楼下走去。</P>
顺着电梯一路向下，隔着玻璃便能够看到大堂内熙熙攘攘的人群。</P>
黑塔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她抓着陆淮的胳膊开口道：“放我下来。”</P>
“不放。”</P>
“酒店人这么多你不觉得奇怪吗？”</P>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都单身看不惯正常。”</P>
“你现在怎么脸皮比我都厚？”</P>
“谢谢夸奖。”</P>
这一来二去，居然是把黑塔给整无语了。</P>
从电梯上下来，陆淮无视掉周围聚集而来的各种目光，径直走向酒店大门。</P>
然而就在这时，两名身着黑衣的安保忽然上前，朝着陆淮伸出手。</P>
“打扰了，陆先生，黑塔女士。”</P>
“我们是猎犬家系的安保人员，两位这是要离开吗？”</P>
看着眼前两名神情肃然的男子，陆淮一挑眉：“哦，你们认识我啊。”</P>
“陆先生说笑了，星期日先生层嘱咐过我们，您和黑塔女士是匹诺康尼的贵客，我们当然不敢忘。”</P>
那人说完后，朝着陆淮垂下头，“不过，这里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匹诺康尼的梦境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变故，为了两位的安全着想，还请两位暂留此地，家族承诺，一定会为两位提供最好的服务。”</P>
陆淮闻言，脸色微微一沉。</P>
看来黄泉说的是真。</P>
或许那个流萤的死亡对于家族来说或许只是一个意外，但……知更鸟就不一样了。</P>
她可是谐乐大典的主唱，没了她，那可是异常严重的灾难</P>
想起那个带着他和【黑塔】登上筑梦边境，对匹诺康尼虚幻的梦境抱有着积极想法的女孩，陆淮一时间也有些难以想象她居然会死在梦境中，也想去确认看看现实中的她是否尚且安好。</P>
但……</P>
看了看在他怀中皱着眉，似乎是在思索什么的黑塔，陆淮摇了摇头。</P>
他这会儿没有余地分心。</P>
“梦境发生什么事了，是死人了吗？”</P>
陆淮直截了当的问话让两名安保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P>
“若是梦境中真的出现了死亡，那么我们现在原理匹诺康尼才是最安全的做法吧，留在这里，你们要如何保证我和我妻子的安全？”</P>
重重的压力让那两名安保额头上不由得渗出涔涔细汗，他们这个时候当然不能承认梦境中出现了死亡，若是传播出去，对于家族是沉重的打击。</P>
可是……星期日没教过他们如何回应这个问题啊？</P>
正在几人焦灼之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就像是掐好了时间似的，适时地传了进来。</P>
“服务要顺其自然，不要让我们的客人为难啊。”</P>
修长的身躯似是神明的艺术品，星期日缓步走向陆淮的面前，伸出手来行以歉意的一礼。</P>
“不好意思，是我没有将事情讲明白，让家族的同僚们误会了，我愿意承担这一失误的责任。”</P>
星期日的脸上充盈着虔诚的微笑，似乎是在说……</P>
有什么不满，随便骂我。</P>
陆淮当然也不可能真就搁这儿骂他了，沉默片刻后，轻叹一口气。</P>
看着陆淮似乎并没有置气，星期日笑了笑。</P>
“关于这件事，我的确还有几句话要说，陆先生，黑塔女士，我们换个地方，可好？”</P>
又要聊天。</P>
陆淮有些头疼，看了一眼已经在前面带路的星期日，正要抬脚。</P>
“你放我下来！”</P>
胳膊上被黑塔狠狠地拧了一把，陆淮这才顺从了黑塔的意愿。</P>
反正也够了，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报复行动而已。</P>
跟着星期日来到一处幽静的洽谈室，这里虽然距离大堂并不远，但良好的隔音材料依旧让这里显得有着极好的保密性。</P>
“虽然有点突兀，但，再开始我们的话题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P>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黑塔和陆淮，星期日温和一笑。</P>
“若是梦境能够弥补过往的遗憾，能够实现一切愿望，两位会愿意长存于梦境之中吗？”</P>
话音落下，陆淮眉头微微一皱。</P>
然而，还未来记得说话，身旁的黑塔发出一阵狡黠的笑。</P>
“该说不说，你和知更鸟真不愧是兄妹两个，问的问题都是如出一辙，这算是心有灵犀吗？”</P>
“哦，知更鸟也问过两位？”星期日有些惊讶，那副表情看起来斌不像是作假。</P>
“对，知更鸟小姐问过我，我也回答过了，星期日先生想要听的话，我可以再复述一遍。”</P>
“我不会选择长存于梦境之中，遗憾是过去的事情，梦想是未来的事情，但人活着是现在的事情，我在现实中有更重要的人和事，没有太多时间用来做梦。”</P>
陆淮声音平和地说完这段话，顿了顿，有补充道。</P>
“哪怕要弥补遗憾，实现愿望，也应该凭借自己的本事去做，毕竟梦给的都是假的，难道还打算长眠不起吗？那跟死了有什么区……”</P>
说道最后一段话，陆淮忽然察觉到失言，迅速地住了嘴。</P>
“抱歉。”</P>
星期日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P>
“陆先生这样想的啊，黑塔女士呢，也是吗？”</P>
一旁的黑塔正在摆弄着自己的头发，毫不在意地说：“鸡汤这种东西他说就行了，就算我想法一致吧。”</P>
星期日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微笑，看起来多少有些黯淡。</P>
“陆先生无需道歉，不过，从你的反应来看，应当也知道了梦境中的死亡吧。”</P>
陆淮点了点头。</P>
星期日目光颤动着，低声开口。</P>
“我的妹妹知更鸟，她是同谐最虔诚，最博爱的子民，她明明应该应该生活在最为温暖的阳光之下，可现在……”</P>
“她却死在了匹诺康尼的阴影之中……”</P>
带着白色手套的指尖紧紧地抓着沙发的扶手，能够看到星期日的身子都在颤抖。</P>
妹妹的死亡，带给他的悲痛无比剧烈，然而作为谐乐大典的主办者，他无法在众人面前流下一滴眼泪，甚至连为知更鸟发出一声叹息的时间都没有。</P>
陆淮看着星期日，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P>
作为兄长，星期日的悲痛自然真实，但这岂不是意味着……、</P>
知更鸟在现实之中，也已经死亡了？</P>
短暂的喘息之后，星期日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他脸色平静，只是说话的声音稍微带了一点喑哑。</P>
“匹诺康尼的梦境受到同谐的庇护，能够在梦中杀人，必然有着超凡的力量，或许与同谐相悖，或许……”</P>
“能够无视忆质。”</P>
当着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陆淮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P>
呵，原来如此，在这儿等着呢。</P>
“所以说，星期日先生，你是在怀疑我？”</P>
陆淮望向星期日，轻描淡写地问道。</P>
他对于记忆的特攻，在星海之间并非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P>
毕竟杀了那么多焚化工，想瞒也瞒不住。</P>
星期日沉默着，他并未迎上陆淮的视线，一直垂眸似是在思考着什么。</P>
许久之后，星期日站起身来，向着陆淮和黑塔鞠了一躬。</P>
“抱歉，耽搁两位时间了。”</P>
“稍后我会向其他家系嘱咐，安排两位返程。”</P>
星期日的变化让陆淮一时间有些疑惑。</P>
刚刚在那种悲痛的情绪之下，陆淮还以为他戳破窗户纸后，星期日马上就要暴走进二阶段变身成类似于巨型boSS之类的东西跟他打一架呢。</P>
不过当然，眼下这种情况自然是最好的。</P>
站起身来，陆淮看向星期日，那张俊秀的脸庞上，满溢着藏不住的疲惫之色。</P>
“星期日先生。”陆淮想了想，想着他点了点头。</P>
“祝你能早点找到凶手吧。”</P>
“我一定会的。”星期日颔首，随后他抬起头，望向陆淮。</P>
“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梦主歌斐木先生提到过他想要见陆先生一面，不知陆先生意下如何？当然，这只是简单的邀请，陆先生拒绝也是无妨的。”</P>
“是吗？”陆淮看了眼黑塔，随后说道，“真不好意思，既然无妨，那我还是婉拒了哈。”</P>
他真不想继续在匹诺康尼浪费时间了。</P>
星期日并未介怀，他点了点头，伸出手，做出请的姿势。</P>
三人重新回到酒店大堂之中，而就当他们准备分别时，一旁的通道之中，几个熟悉的身影想着这边走来。</P>
“星期日先生，我们……诶，陆淮，还有黑塔女士？”</P>
来的人正是星穹列车的领航员姬子，倒不如说，除了丹恒和帕姆之外，列车全员此刻都已经到场了。</P>
“黑塔女士也来了啊。”瓦尔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惊异，似乎是没有想到黑塔居然会跑来匹诺康尼。</P>
“啊！陆淮！你在这里，太好了！”</P>
忽然间，穹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他满脸激动地跑到陆淮面前，抓住陆淮的手。</P>
“看见我的好兄弟我就放心了，有你和黑塔女士在，我们一定能查清这次杀人事件的真凶，匹诺康尼的阴影将无处遁形！”</P>
穹那副欣喜的模样让陆淮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望向一旁的姬子。</P>
迎上陆淮的视线，姬子上前一步。</P>
“你和黑塔女士应该也听闻了吧，流萤小姐和知更鸟小姐于梦中死亡，在这之后必然有一个巨大的阴谋，我们现在与家族合作，尝试查清梦死背后的真相，也算是为了此刻尚在梦境之中游客们的安全吧。”</P>
“对，就是这样！”</P>
姬子解释完之后，穹赶紧点头，“好大哥，你跟黑塔女士都在，拜托你了，帮帮忙吧！”</P>
穹从未有过如此真诚的恳求，陆淮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P>
而就在此刻，瓦尔特似乎察觉到了一些异样，他走上前来，按住了穹的肩膀。</P>
“陆淮，你和黑塔女士打算离开匹诺康尼了吗？”</P>
陆淮抬头望向瓦尔特，短暂犹豫后，点了点头。</P>
“啊，你这就要走了？”穹有些难以接受，他赶紧将目光投向黑塔。</P>
“黑塔女士！别走啊！”</P>
然而黑塔却是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伸出手挽住了陆淮的胳膊。</P>
“真是不好意思，我听他的。”</P>
陆淮没有再去看难以接受现实的穹，而是向着瓦尔特说道：“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真是很抱歉，本应帮你们来着。”</P>
“不，这是列车组和家族之间的合作，你和黑塔女士过于显眼，不适合插足其中，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P>
瓦尔特很是豁达，他朝着陆淮伸出手，两人紧紧握住。</P>
“下次见。”</P>
“嗯，下次见。”</P>
离开之前，陆淮看了一眼穹，看着那像是被抛弃的小狗一般，用哀求的目光望着自己的穹。</P>
他叹了口气。</P>
……</P>
跃迁舰上。</P>
“怎么，舍不得走？”</P>
暖色调的灯光下，黑塔娇小的身子蜷缩在柔软的沙发内，踢掉鞋子的娇嫩双脚搭在陆淮的腿上，正在漫不经心地划着手机。</P>
陆淮沉着脸，许久之后开口道。</P>
“黑塔，待会儿跃迁回空间站后，你先坐太空电梯回家吧。”</P>
划着手机的手指微微一顿，黑塔的目光落在陆淮身上，片刻后哼哼一笑。</P>
“怎么，把我送回去，你又打算回匹诺康尼？星核小子求你两句你又忍不住了？”</P>
“不，在下车之前我答应过穹，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陆淮转过头，迎上黑塔的视线，“我不能食言。”</P>
黑塔沉默了，她瞥了陆淮一眼，随后坐起身子。</P>
“不能食言你急着回去做什么？留下帮他们把事情处理了不就行了？”</P>
“我得先把你送回去。”</P>
“又是我又是我，你觉得我很添乱？还是说觉得我是什么不堪一击的弱女子了？”</P>
黑塔直起身子，狠狠地瞪着陆淮，那副生硬的语气显然是有些生气了。</P>
“你也看到了，我们遇到的那个黄泉，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令使，而且比起一般的令使要强的多。”</P>
陆淮的语调依旧那般平静，似乎是在安抚着黑塔有点上火的情绪。</P>
“假如她不是幕后黑手，那就意味着匹诺康尼还有另外一个同样不可小觑的存在，我不想让你涉险。”</P>
“不想让我涉险，那你呢，你涉险就没问题了是吗？”</P>
“我不一样。”</P>
“你有什么不一样？不怕死吗？”</P>
“不。”陆淮抬起头，他直视着黑塔颤动的眼眸，开口道。</P>
“我比他们都要强。”</P>
寂静的氛围落在两人的之间，黑塔那充斥着怨气的双眸中似是有波光潋滟着。</P>
渐渐地，她身上强硬的气场散去了。</P>
纤细的手指在沙发上挪动着，黑塔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一点一点落在陆淮的手上。</P>
她轻抚着陆淮的手腕，以及那条银色的手链，低声问道。</P>
“如果我说让你别去，你会听吗？”</P>
黑塔低着头，没有去看陆淮的表情，似乎早就知道答案是什么。</P>
而也不出她所料，陆淮没有说话。</P>
“哼。”</P>
赌气般地哼了一声，黑塔松开了陆淮的手腕，刻意地朝着一旁挪了挪，跟陆淮拉开距离。</P>
“孩子以后要是跟你一样是个死脑筋，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P>
陆淮闻言，不禁莞尔。</P>
“放心吧，孩子一定会跟你一样聪明。”</P>
黑塔还想说什么，而就在此刻，提示跃迁准备开始的灯光已经亮起。</P>
沉默片刻，在跃迁开始之前，黑塔又挪了回去，靠在陆淮的肩膀之上。</P>
握住黑塔的手，陆淮没有多说什么，两人就这般一言不发，静待跃迁。</P>
下一刻，一瞬间的失重感猛然来袭，早已闭上双眼的陆淮只觉得还不到三个呼吸的时间，跃迁便已经完成。</P>
“黑塔，你先联络艾丝妲，然后……”</P>
慢慢睁开眼，陆淮准备将黑塔安顿好之后便重新跃迁。</P>
然而，当他看清眼前的景象之时，整个人都愣住了。</P>
昏暗的灯光，整洁的沙发，黑色的雕像，漂浮的梦泡……</P>
这里是……匹诺康尼的客房？！</P>
猛然站起身，陆淮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颊。</P>
不是做梦……不对，就是做梦！</P>
以眼下这个情况来看，他在梦中就没有出去过！</P>
“怎么可能……”</P>
陆淮捂住了嘴巴，心中暗暗吃惊。</P>
匹诺康尼的梦境究竟有何种魔力，居然连他这个老手都在这里吃了亏。</P>
想来想去没有头绪，陆淮最终眼神一沉，上前去一脚踹开客房大门。</P>
弯弯绕绕，梦中的白日梦酒店果然没有修缮完毕，路上到处都是堆积的梦泡，无法通行的断头路，四处还游荡着诡异的怪物，那些似乎是被称为惊梦剧团的一种生物，以及其他的怪异迷因。</P>
绕开这群莫名其妙的存在，稍微花了一番力气，陆淮总算是离开了白日梦酒店。</P>
踏出酒店的一瞬间，喧嚣的声音就如席卷而来的热浪，梦境中的匹诺康尼依旧是那样的欢快热闹，沉醉于不会苏醒的美酒之中。</P>
永远不知险恶将至。</P>
走在路上，陆淮拿出手机，向着黑塔发出消息。</P>
没有回应。</P>
这让陆淮的脸色无比阴沉。</P>
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一阵惊呼。</P>
“咦？陆……陆淮？”</P>
听到熟悉的声音，陆淮转头望去，不由得微微一怔。</P>
“……是你们？”</P>
刚刚发出声音的是三月七，而穹和姬子也紧随其后。</P>
“这里……”</P>
“我的好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P>
陆淮正想开口发问，结果穹二话不说直接就扑了上来。</P>
陆淮不闪不避，就这样让穹扑在他的身上，他站在原地，像是发呆。</P>
等等，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P>
离开的时候，穹曾向他请求留下来协助调查命案，所以说……</P>
他真的离开了，跃迁是真的？</P>
啧，该死的，有点分不清了。</P>
“陆淮，你怎么回来了？”姬子走上前，眉宇间有着几分关心之色。</P>
“……很难解释。”陆淮摇了摇头，随后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P>
“我们已经查清楚了！星期日现身就是幕后主使！”三月七情绪激动地上前，“我们现在要去匹诺康尼大剧院，要是没猜错，肯定是一场恶战了！”</P>
星期日？</P>
陆淮捂住了脑袋。</P>
怎么越来越糊涂了。</P>
“姬子阿姐，我离开匹诺康尼到现在过了多久？”陆淮皱起眉问道。</P>
“应该有八个系统吧，怎么了？”</P>
八个系统时……</P>
在陆淮看来，他度过的时间甚至连十分钟都不到。</P>
短暂思索后，整理了一下现状，陆淮深吸一口气。</P>
“走吧，我们去匹诺康尼大剧院。”</P>
梦境的流向，有些超乎自己的想象。</P>
但也无妨，假如将梦境比作一场游戏，现在担任boSS的星期日就是解决卡关的钥匙。</P>
没有经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件，对于星期日陆淮略感抱歉，但这也没办法了。</P>
达成一致之后，四人便立刻动身，朝着剧院赶了过去。</P>
而就在动身之时，陆淮察觉到身后略有异样。</P>
他抬头看去，在她身后，匹诺康尼的大街，广告牌，流动的摊位，往返的交通工具之上，却是站满了一群黑色的，酷似乌鸦的飞鸟。</P>
“怎么了，陆淮？”</P>
看到陆淮的迟疑，穹停下来问道。</P>
“你没看到吗？”陆淮皱起眉，轻声问道。</P>
“什么？”顺着陆淮的视线，穹上下打量了一番，却是满脸疑惑。</P>
可以肯定，他什么都看不到。</P>
“你知道匹诺康尼有一种黑色的鸟吗？”见此情景，陆淮也没有犹豫，直接开口问。</P>
“黑色的鸟……哦，你是说隐夜鸫吗，我听说那是一个家族的象征，好像在某些地方时能看到。”穹解释道。</P>
“有什么问题吗？”</P>
“……不，没什么。”陆淮淡淡地摇了摇头。</P>
只有他能看到的隐夜鸫，似乎在向他传达着某种信息。</P>
在这个时候，陆淮莫名地想到了一个名字。</P>
梦主，歌斐木。</P>
……</P>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多少有些出乎意料。</P>
匹诺康尼最终的boSS的确是星期日，而且他早已经投靠了【秩序】，甚至篡夺了齐响诗班的权柄，化身成为巨大的神主日。</P>
这一战也是出乎意料，出乎意料的艰苦，出乎意料的戛然而止。</P>
当陆淮以为必须付出一些代价才能够战胜已然代行秩序的星期日时，那高天之中，雷霆与怒涛席卷而来，似是从九天而落的银河，重创神主日。</P>
看着那漫天争流的飞舸，浩浩荡荡迎空而来，龙化的丹恒与神君并立的景元出手，仅仅是在一瞬间，便镇压了神主日。</P>
当星期日的阴谋告破之后，陆淮走出匹诺康尼大剧院的拱门，而在大门之外，黑塔就站在那里，似乎早就在等着他。</P>
一切便这般荒诞地落幕了。</P>
“真是辛苦了，天将兄。”</P>
酒店大堂之内，景元朝着陆淮拱手，他看起来心情不错。</P>
“所以，仙舟早就知道匹诺康尼有这种大麻烦，因此才不赴约？”陆淮看起来心情就没有那么美丽了。</P>
“哈哈哈，哪里哪里，我这也是收到结盟玉兆的讯号才赶来，天将兄是我仙舟的恩人，若早知匹诺康尼是个火坑，我就算亲自跑一趟，也不至于让天将兄涉险啊。”</P>
看着陆淮那副质疑的表情，景元倒是开怀大笑。</P>
“真可惜，接下来匹诺康尼应该会稍微修整一下，我原本还想趁此良机，好好放个假呢。”</P>
景元的语气不无遗憾，随后他转头望向陆淮。</P>
“天将兄觉得匹诺康尼如何？”</P>
“没这么多破事儿的话，的确还不错。”</P>
“那，天将兄。”</P>
“你可愿意长久地生活于这片梦境之中？”</P>
“我……”</P>
陆淮正要说话，忽然一怔。</P>
这个问题为什么总觉得有种既视感？</P>
直到景元扬长而去，黑塔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胳膊，陆淮这才反应过来。</P>
至少匹诺康尼的事情算是结束了，接下来……</P>
可以回家了吧。</P>
当穿过重叠的空间，跃迁返回湛蓝星之时，伦蒂尼恩已然临近傍晚。</P>
坐在庭院内的秋千之上，陆淮怔怔地看着眼前在晚风中飘摇的桔梗花群，他的思绪有些放空。</P>
相比于这一趟喧嚣的旅程，家里面安静地实在是让人有些感动。</P>
隐隐的有一丝倦意浮现，陆淮的视线飘忽不定，一片桔梗花瓣随风零落，飘飘忽忽，落在他的鼻尖。</P>
伸出手，陆淮将那花瓣摘了下来，而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传入他的耳中。</P>
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挡视线接触到那边，陆淮只觉得似乎时间在这一刻凝滞了。</P>
秋千的不远处有着一张小小的石桌，而此刻，石桌旁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深棕色的大衣包裹着她略显佝偻的身体，那一头灰白的头发，掩藏着额间时间的痕迹。</P>
看着那边的人趴在石桌上，手中握着一支翎毛笔，陆淮沉默许久。</P>
“在做什么呢……”</P>
“外婆？”</P>
沙沙声停下，席昂夫人抬起头，那双饱含岁月的双眸倒映着陆淮的身影，片刻后神秘一笑。</P>
“在写遗书呢。”</P>
陆淮眼神一变，旋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P>
“不要总是开这种玩笑啊。”</P>
“我哪有开玩笑，我认真的。”席昂夫人略显不满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P>
“每个人一辈子都应该留下两封遗书，一封是在年轻的时候，一封是在年老的时候。”</P>
“年轻时的艺术写给自己，年老时的遗书写给家人，懂不懂啊？”</P>
陆淮笑了笑。</P>
“那写家书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得写这种东西？”</P>
“因为只有当你面对那件事情的时候，你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P>
席昂夫人仰起头，看起来有些得意，她站起身来。</P>
“别小看我，在普鲁莱希特大学我选修的可是社会学，这种事情我有研究的，怎么样，你要不也写一写？”</P>
看着沉默的陆淮，席昂夫人眯起眼睛，温和地笑了笑。</P>
“我去做饭了。”</P>
看着席昂夫人的背影回到家中，陆淮默然片刻，他从秋千上站了起来，走向那张石桌。</P>
石桌上放着一叠信笺纸，是浅浅的暖黄色，信纸的角落用淡紫色的线条勾勒出了简易的桔梗花。</P>
坐在椅子上，陆淮手中握着笔，他看着眼前的信纸，一片默然，时间似乎在此刻停滞。</P>
【先生，需要帮助吗】</P>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陆淮的指尖微微一颤，他视线向下，落在他手中所握着的那支钢笔之上。</P>
“……”</P>
“不，我自己来就好。”</P>
陆淮话音落下，他也不再出声。</P>
片刻后，席昂夫人的身影再度出现在门口，她来提醒陆淮黑塔那边的工作应该结束了，让陆淮去接黑塔回家。</P>
应了一声，陆淮起身，看着停在篱笆外面的那一辆银灰色轿车，没多做犹豫，走了上去。</P>
伦蒂尼恩的大街上，陆淮看着窗外的一侧的古朴建筑，报童三三两两奔波于大街之上，远处的工厂挺立的烟囱冒着浓重的烟雾。</P>
收回视线，陆淮看向另一侧，天空之下，高楼大厦林立着，深色的玻璃外墙折射着刺眼的天光。</P>
一条街道，似乎将时间在此分隔。</P>
车子缓缓停靠在陆淮，陆淮看着眼前宏伟的大门，以及大门外石柱之上的文字。</P>
黑塔研究院。</P>
打开车门，陆淮刚从车上下来，便看到从研究院大门中央，那一条宽阔正道之上，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向着这边走来。</P>
他看见薛丁格皱着眉头，双手并用地高声讲解着自己的发现，长庚手中托着平板电脑，核对薛丁格所说出的数据，而多萝西则是拿着笔和笔记本，飞快记录着谈话。</P>
在他们身后，玻厄，弗尔曼，一行人一人不少，以及……</P>
走在最中央的黑塔。</P>
“嗨，老师！”</P>
人群中，长庚看到了大门外的陆淮，扬起手中的平板电脑，奋力地挥了挥手。</P>
陆淮笑了笑，挥手示意。</P>
“你离得刚刚好，今天的研究提前完成了，还担心你会不会让院长等呢。”</P>
长庚满面春风地站在陆淮面前，笑着说道。</P>
陆淮望着长庚，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长庚的肩膀。</P>
“好久不见。”</P>
长庚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一下陆淮。</P>
“老师你在说什么？喝多了？”</P>
话音未落，多萝西忽然上前扯开长庚。</P>
“瞎说什么啊，院长还在这儿呢！”</P>
看着扯走的长庚，陆淮收回了视线，随后。</P>
迎上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望向他的黑塔的目光。</P>
黑塔看着陆淮，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扬起嘴角轻轻一笑。</P>
陆淮默然，侧过身，打开副驾驶的车门。</P>
“走吧。”</P>
陆淮垂下视线。</P>
“我们回家。”</P>
……</P>
返程路上，黑塔向他谈起今天的研究，学生们论文的影响因子，国际同盟申请的无聊课题……</P>
她的语气平淡而又自然，似乎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常，曾经已经渡过了许多个这样的一天，而未来，依旧会如此安静地蔓延。</P>
回到家中，陆淮让黑塔先去洗漱，自己去了厨房，给席昂夫人搭把手。</P>
端着餐盘走出来时，陆淮的视线不经意划过博物架，架子上整齐地放着放着一些书本，以及玻璃和金属制成的小摆件，而在博物架的中央，放着一枚精致的相框。</P>
里面装着的，是婚礼上两人的照片。</P>
脚步在此刻只是停留了一瞬，陆淮收回了视线，走向餐厅。</P>
饭桌上，席昂夫人一改她平日里“淑女”的形象，聊着她那似乎永远说不完的日常趣闻。</P>
例如她昨天旁观路德维希的学术演讲，结果就看到了反对派朝着讲台上扔香蕉皮和马铃薯。</P>
评价为，学术派阀之间的斗争比政党有过之无不及。</P>
再例如那座蒲公英剧院，自从上次失火的事件后，剧院负责人申请在附近新增了三个消防栓用来表明自己对于事故的重视。</P>
结果前几天，地下水管道破裂，剧院又被水给淹了。</P>
温暖灯光下，欢快的笑声与餐具清脆的声响交织着，席昂夫人聊着那些趣事，她的视线一刻也没有从陆淮和黑塔身上离开，眼底尽是温柔。</P>
陆淮嘴角微微上扬着，他低着头，看着眼前桌上那一碗南瓜粥，飘散而出的热气让他的眼睛有些微的模糊。</P>
忽然，柔软的指尖触及他的眼角，陆淮下意识偏过头，却见黑塔正歪头看着他，脸上带着微妙的笑。</P>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白皙的手指在陆淮面前晃了晃，那指尖上，分明有着浅浅的湿润。</P>
陆淮眨了眨眼，收回视线笑着说：“除了你还能有谁？”</P>
“小陆，这可不行。”席昂夫人敲了敲桌子，一本正经地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整天被自己妻子欺负呢？别担心，我对黑塔那可太熟悉了，有时间我来教你怎么对付她。”</P>
两人当着黑塔的面大声密谋，然而黑塔确实毫不在意，她挽着自己的头发，挑衅似的看了陆淮一眼。</P>
“没关系，就算知道了也没用，他可不敢。”</P>
“问你话呢，敢不敢？”</P>
迎上黑塔的视线，陆淮沉思片刻，随后和煦地一笑，没有言语。</P>
见状，席昂夫人啧了一声，叹了口气。</P>
“没救了。”</P>
……</P>
晚饭后，三人一同在泰文河畔散步，远远地，陆淮看到了那个孤独的山坡，在那个位置，似乎当属最接近天空。</P>
回家后夜色已深，席昂夫人年纪大了，没多聊两句便准备去睡觉。</P>
庭院之中，黑塔坐在秋千之上，仰头望着天空，似乎是在思考晨间的课题。</P>
陆淮从房间内走出来，他扶住秋千的花索，坐在黑塔的身边。</P>
天空中一道流星划过，陆淮看着那转瞬即逝的星光，不由感慨。</P>
“这流星飞的真快，还没看清就消失了。”</P>
“如果能多停留一会儿就好了。”</P>
黑塔的目光想着陆淮偏了偏，漫不经心地说道。</P>
“流星想停下来，要么就是在高温中燃烧成粉尘，要么就是和其他天体相撞，不过哪怕是这样，停下来也只是在相对的参照系上。”</P>
“好看吗？好看就对了，好看的东西可停不下来。”</P>
陆淮迟迟没有回应，黑塔看着他那缄默的脸庞，许久后问道：“怎么了，想什么呢？”</P>
陆淮低下头望向黑塔，沉默些许。</P>
“想到之前曾看过的一本书。”</P>
“魔鬼和神明打赌，要去诱骗一个矛盾的灵魂，魔鬼会给予那个灵魂一切想要的东西，若是灵魂因为那些诱惑得到了满足，只需要说一声—‘真美啊，请在此刻停留’，他就会作为打赌的赌注，落入魔鬼的手中。”</P>
“所以神明胜利的条件是他抵挡所有的诱惑？那个神是悲悼伶人飞升了是吧。”黑塔嗤笑一声，“后来呢，谁赢了？”</P>
“他获得了年轻，获得了爱情，获得了财富，他一生经历过波澜壮阔的游冶，热恋，政务，他在魔鬼的放纵下屡屡作恶，而后又建功立业，但他始终没有得到满足，最终甚至被忧愁吹瞎了眼睛。”</P>
“嗯哼，你别说，还挺厉害，哦不……应该说野心挺大，不错。”黑塔看起来似乎还挺满意，“所以说，最终他抱着遗憾进了坟墓，但是神明获得了赌局的胜利？”</P>
陆淮轻轻摇了摇头。</P>
“经历过史诗一般的人生后，百岁高龄的他没有得到满足，而且已经双目失明，变得昏聩颟顸，而有一天，她听到了鬼怪们肆虐于自己的庭院之中，为他挖掘墓道，但早已不清醒的他却以为那是民夫们围垦拦海大堤的声音么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说出了那句话。”</P>
“真美啊，请在此刻停留。”</P>
夜晚的风从两人之间吹过，黑塔看着陆淮的脸庞，她一开始时的慵懒与漫不经心此刻已然散去许多。</P>
“所以……是魔鬼赢了？”</P>
“不，神明没有遵守规则，带着他的灵魂上了天堂，或者说也算是遵守了规则，因为他终究没有败在魔鬼的诱惑里面，而是满足于自己的幻想之中。”</P>
“他是一个矛盾的灵魂，一个人类，他夹杂在魔鬼于神明之间，被神明青睐却不信仰神明，他翻译神学的典籍，却将‘太初有道’翻译做‘太初有为’，始终相信人类自己的作为，才是拯救一切的基石。”</P>
“人不能败给诱惑。”</P>
深吸一口气，陆淮的掌心忽然握住了黑塔的手，他似是确定般的重复道，“人不能败给诱惑，无论它多么美丽，都不应再停留在那里，人应该面对现实的。”</P>
“是这样的吧？”</P>
黑塔默然，她低下头，自己的手被陆淮紧紧抓在掌心之中，而那抓着她的手，正在微微颤抖着。</P>
“你会离开，对吗？”</P>
冷不丁一句话，陆淮的浑身顿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黑塔。</P>
然而黑塔只是歪过头笑了笑。</P>
“我以前经常这样问你，对不对？”</P>
她说得很是随意，好像刚刚那句话只是开了个玩笑。</P>
深秋的风在此刻夹杂了些许冷意，吹动着黑塔的长发。</P>
陆淮沉默着，许久后看向黑塔，微微一笑。</P>
“起风了，回家吧。”</P>
伸手揽过黑塔的肩膀，陆淮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随后牵着她的手站起身。</P>
而就在这时，他的胳膊被拉住了，陆淮下意识回过头，却见黑塔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她挽着陆淮的胳膊，娇小的身子前倾着贴上来，她的手指轻抚着自己娇嫩的唇瓣，轻声说道。</P>
“亲这里。”</P>
温软的声音回荡在耳旁，陆淮站在原地，夜风吹拂之间，他的身影似是在微微晃动着。</P>
许久之后，陆淮弯下腰，揽住黑塔的身子。</P>
“先回家。”</P>
并没有像往日那般我行我素，黑塔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站起了身。</P>
回到家中洗漱之后，陆淮看着黑塔换上那身单薄的雪白睡裙，他坐在床边，许久之后正欲起身，手腕被拉住了。</P>
“问你一个问题。”</P>
躺在床上，黑塔看着陆淮，紫色的眼眸似是深邃的夜空，浸润着星辰。</P>
陆淮没有说话，点了点头。</P>
只见黑塔笑了笑，她拉着陆淮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随后轻声问道。</P>
“想过孩子叫什么吗？”</P>
骤然之间，陆淮的浑身似是触电般微微一颤，他看向黑塔，目光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惊讶与难以置信。</P>
没有在乎陆淮的神情，黑塔有些神秘地说道：“我其实已经想好了名字，要不你猜猜我想的是什么？”</P>
陆淮看着黑塔的眼睛，紫色的深潭似是要让他沉浸其中。</P>
许久之后，他收回了自己的手。</P>
“很晚了，明天再说。”</P>
他站起身，转过头背对黑塔，没再去看她的神情。</P>
“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下。”</P>
身后是久久的宁静，许久之后，才传来轻轻一声。</P>
“嗯。”</P>
走出房间，踩着木质的楼梯，陆淮一步步地从二楼走下。</P>
他的身形有些摇晃，总觉得站立不稳。</P>
【先生，需要帮助吗？】</P>
熟悉的声音再度于耳畔响起，陆淮摇了摇头。</P>
“不，我自己来就好。”</P>
走下楼，陆淮推开了家门，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屋檐下那盏淡黄色的灯光，映照着不远处，秋千旁边的一个身影。</P>
看着坐在石桌旁的席昂夫人，陆淮顿了顿，开口道。</P>
“在做什么呢，外婆？”</P>
“在写遗书呢。”席昂夫人抬头应了一声。</P>
陆淮没有言语，他沉默地看着席昂夫人，指尖在发颤。</P>
“每个人一辈子都应该留下两封遗书，一封是在年轻的时候，一封是在年老的时候。”</P>
“年轻时的艺术写给自己，年老时的遗书写给家人。”</P>
席昂夫人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陆淮的身边。</P>
她抬起头，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陆淮的脸庞，面容上尽是温柔的微笑。</P>
“我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跟黑塔，可以好好的。”</P>
陆淮点了点头，他想回应，但不知为何有些说不出话来。</P>
收回手，席昂夫人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篱笆的外面是茫茫无尽的夜色，家门口那盏淡黄色的小灯，找不到那漆黑的边界。</P>
“晚上天凉，注意保暖，不要感冒。”</P>
席昂夫人低下头，帮陆淮整理好了衣服，轻轻抚去那细微的褶皱，随后迎上陆淮的视线。</P>
“要照顾好自己。”</P>
“……”</P>
“嗯，知道了，外婆。”</P>
……</P>
走出院子，陆淮打开了停靠在院落外汽车的车门，坐了进去。</P>
右手紧握着方向盘，他的左手似乎是在颤抖，试了好几次才打着火。</P>
喧嚣的引擎声粗暴地传入这个寂夜，刺眼的车灯照向前方，那淹没于桔梗花丛中的小路绵延向前，隐于黑暗，似是没有尽头。</P>
陆淮的视线落向那无垠的夜色，恍惚间，他似乎从视野的角落，捕捉到了一丝光亮。</P>
院子内，小屋二楼的灯光昏黄，透过窗户，映照着一个小小的身影。</P>
她坐在窗边，似乎是察觉到陆淮的视线，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轻轻晃动，指尖不经意地落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声响。</P>
似是道别。</P>
陆淮看着她，许久之后，收回视线。</P>
伴随着一阵轰鸣声，轿车前行，沿着那没有通行痕迹的小路，驶向桔梗花海的深处。</P>
暗红色的尾灯相拥着路上的尘埃，从后视镜中，陆淮看着那温柔的灯光缓缓湮没于黑夜之中。</P>
渐渐地，再也听不见黑塔指尖触及窗户时的回响。</P>
道路两侧的桔梗花于夜风中零落，月光照在路上，似是落满了时间的霜。</P>
【先生，需要帮助吗】</P>
钢笔被放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陆淮抬起视线，望向远处的夜空。</P>
许久的沉默之后，他开口道。</P>
“不，我自己来就好。”</P>
【……】</P>
【了解，先生】</P>
【一路顺风】</P>
当话音落下后，陆淮的视线望向身旁的副驾驶位。</P>
那里空无一物。</P>
深吸一口气，陆淮的指尖敲击着方向盘，而下一刻，他的手中多出来一个平平无奇的茶缸。</P>
【感性认知】</P>
【——毫无疑问，这是能够让有机生物于现实之中精力充沛的东西】</P>
【但或许它真正的意义，是给予一场真实的梦境？】</P>
【在梦里，你穿越山海】</P>
【在梦里，你横跨寰宇】</P>
【在梦里，你会晤星神】</P>
【梦境之中，你无所不能】</P>
仰起头，陆淮将茶缸中向来只有一半的黑咖啡一饮而尽，而当最后一滴咖啡入口，那个茶缸之中，再没有留下任何东西。</P>
“我该停留的【此刻】，不在这里。”</P>
低声喃喃着，陆淮踩下油门，引擎在此刻发出轰鸣，银灰色的轿车爆发出一阵不属于它的速度，周围的景象犹如混乱的颜料盒飞速倒退着。</P>
下一刻，周围的一切，都在坍缩。</P>
陆淮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坠落，耳畔似是有沉入水中的响动，一切都在向着某种不真实的表象过渡。</P>
身形坠于坚实的地面，陆淮睁开眼，他看到的并非是任何眼熟的场景，而是一条黑色的，无比宏伟的旋转台阶，台阶绵延向下，直至一片混沌之中。</P>
而他，便站在台阶的顶端。</P>
这里是匹诺康尼梦境的底部，这个星球与它所沉入的忆域大空洞连接之处。</P>
一切的答案，在那台阶的最深之处，或许便能够得以揭晓。</P>
没有丝毫的由于，陆淮迈步上前，沿着台阶一步步向下走去。</P>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这片似是没有边际的空间之中，陆淮一边前行着，那充盈着忆质的梦境，让他听到了不同的声音。</P>
他听到了枪声穿破寰宇，似是有无数的航船，正在向那破空的飞弹聚集。</P>
他听到了死寂的力量覆盖梦境，原本的美梦被覆盖上了恐慌的色彩。</P>
他听到齐响诗班的高歌，以及那贯穿虚妄，轰鸣而来列车的鸣笛。</P>
一个人不应被魔鬼所诱惑，他所追求的，一定是属于自我的崇高梦境。</P>
脚步声逐渐停下，陆淮走到了忆域的最深处，这里仿佛屹立在宇宙的中央，星辰都被踩在脚下。</P>
而此刻，在陆淮面前的是一团混沌的黑雾，似是察觉到陆淮的到来，黑雾之中，七个不可名状的头颅缓缓地探了出来，其中三个头颅上生着双角，四个头颅上生着独角，那十只角上皆悬浮着色彩混乱的冠冕，阴影似是流水，从冠冕之上滚落而下。</P>
“你的灵魂眷恋于美梦之中，为何悖离欲望？”</P>
轰隆隆的声音似是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让陆淮的身体内流动的血液都在和他的言语发声共鸣。</P>
陆淮望着面前那混沌的兽，他的目光无比平静。</P>
“梦主，歌斐木。”</P>
“初次见面……不，应当不是初次，在大剧院外，我就和你的替身们见过了。”</P>
一言被道破身份身份，歌斐木似乎并不惊讶，那混沌黑雾流淌之间，似是有着阴影在缓缓蔓延。</P>
“匹诺康尼沉入忆域的空洞，现实与梦境的差别在这里变得模糊，因此我对于忆质的感知似乎也出现了偏差，这也使得你们能够动用某种方法，在我第一次离开梦境时，中途让我进入别的梦境。”</P>
陆淮眯起眼，他那个时候判断离开梦境的方法，一方面是从酒店苏醒，而另一方面，是【黑塔】重新成为了黑塔。</P>
只是没想过，背后还会有这般操纵。</P>
“那封邀请函本应寄往宇宙内各大派系，黑塔空间站最初不应该受到邀请的，所以我挺好奇，匹诺康尼，或者说，你，歌斐木，你对我这般大费周章意欲为何？”</P>
凝望着至暗的深渊，陆淮并未等待歌斐木的反应，而是继续开口道。</P>
“你所垂涎的，应当是我不受忆质左右的身体性质，我猜测，在刚才，匹诺康尼应当已经陷入一个永恒梦境之中，而我，你想要用我来作为这一场宏大梦境的基石，这样一来，将无人再能区分梦境与现实，那所谓的“乐土”宏愿，便也能够成为现实。”</P>
“只可惜……我醒了，那些关不住的鸟儿们，也从笼子里飞出来了。”</P>
歌斐木沉默着，那七个头颅俯视着陆淮。</P>
“所以，你并未陷入梦境之中，而是在那里思考这个问题？”</P>
“不，你错了，歌斐木先生，我确实陷进去，而且差点没有出来。”</P>
陆淮长叹一口气，他的指尖落在胸口。</P>
“回答你最初的问题吧，为何我眷恋梦境，却依然要选择脱身而出。”</P>
“那是因为……我与世间众人一样，都是一个矛盾的灵魂。”</P>
“我们会面对神明的劝诫，会面对魔鬼的诱惑，会选择在旅程的中途停滞不前，也会选择在黄昏的午后，停留在那一刻。”</P>
“世间所有人都有资格做出选择，选择他们的路该延伸向哪一个未来，而你们……”</P>
“你们没有权利，强迫我们留在一个虚假的美梦之中。”</P>
陆淮话音落下，歌斐木身上的黑雾此刻翻涌地剧烈，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发言，周围的阴影此刻似乎都变得沉重。</P>
“世人蒙昧，我代行主大开神之国门，引领汝等走向无忧的乐土，汝，却生此叛逆之心。”</P>
“倒也无妨，星期日虽然失败了，但是在梦境之中已经有足够多的人渡过了他们短暂的一生，那些美梦的忆质已经成为我神躯的养料，足够突破这空洞的深渊。”</P>
“你了解的真相又如何？马上，我将不再代行任何神明，我将踏上属于我歌斐木的登神长阶，为众生重铸这世间新的乐园！”</P>
“我，即将成神！”</P>
大空洞内剧烈震颤，群星似乎在此刻开始坠落。</P>
陆淮看着身形逐渐扭曲的歌斐木，他淡淡摇头。</P>
“神明无暇顾及众生，祂们与凡俗的联系，不过是践行命途的准则。”</P>
“和魔鬼达成交易的，并非是神明，而是自我。”</P>
“从欲望的深渊中挣脱而出的，并非依靠神明的挽救，而是自我的觉醒。”</P>
“每个人所信仰的神明，都应当是自我本身。”</P>
“救赎之道，唯有自救。”</P>
“而你……”</P>
陆淮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向歌斐木。</P>
“区区劣兽，也敢称神？”</P>
“放肆！”</P>
歌斐木暴怒出声。</P>
“渎神者，你的罪孽，将在此被审判！”</P>
无数的星光于歌斐木的身后聚集，那璀璨的群星，似是凝结成一个由他的力量所掌控的新的星系。</P>
而下一刻，一阵沉闷的，似是喇叭的长鸣声忽然响起。</P>
“汝将以亵渎之罪除名乐土，永世不可见神之国门！”</P>
“汝将以傲慢之罪打落炼狱，于永火中计量汝之傲慢！”</P>
“汝将以背反之罪坠入深渊，与不义之徒尽尝恶孽的罪果！”</P>
一声喇叭响起，伴随着的是回荡而来的罪孽宣读。</P>
七声喇叭，七条罪孽。</P>
“你对神的怒火，神明将偿还等同的烈怒！”</P>
“至此，神罚将至！”</P>
七个头颅俯视陆淮，它们口中衔着日月，天体，甚至是时间与空间。</P>
这里是梦境之中，似乎在这里，歌斐木便是真正的神。</P>
仰望着那即将落下如怒涛般惩戒的‘神罚’，陆淮只是默默地伸出手，他的嘴里似是有向来不喜欢的苦涩味在蔓延。</P>
【梦境之中，你无所不能】</P>
左手之上，那枚暗红色的的戒指此刻变得灼热，犹如熔岩般顺着陆淮的指尖流淌。</P>
下一刻，陆淮的手心中，出现了一把断裂的，不足一尺长的大剑，剑身之上布满裂纹，炽热的火光燃烧着，用那微弱的光亮，直逼漫天的星辰。</P>
“你很厉害，歌斐木先生，自从那次以后，能够让我感到危险的家伙，你还是第一个。”</P>
陆淮说着，他笑了笑，伸出的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捏在一起，留下一个微小的缝隙。</P>
“当然，跟纳努克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一点点啦。”</P>
话音落下，陆淮猛然举起手中的残剑，向着那席卷而来的天光，轻轻挥下。</P>
……</P>
匹诺康尼，忆域大空洞轨道之外。</P>
无数的航船跨越星海，向着匹诺康尼齐聚，追随那子弹的回响。</P>
他们是消失于宇宙中多年的巡海游侠，而在今日，这群以暴制暴的义侠们，再度出海。</P>
而就在领航的飞船接近匹诺康尼第一轨道之时，忽然，警报声大作。</P>
“喂！快看，那是什么！”</P>
一声警示，巡海游侠们回望寰宇，却见一道似是恒星入灭的赤色光芒，于宇宙的深处席卷而来！</P>
“散开！快！”</P>
震惊之余，游侠们疯狂操纵着舰船想要避开那道辉光。</P>
然而，下一刻，足以横贯天宇的烈焰，于阿斯加德星系的中央，直穿而过。</P>
舰船之上一片寂静，直到数分钟之后，才有人迟疑地开口。</P>
“刚……刚刚是错觉吗？”</P>
他们以为自己要死了。</P>
然而，有人否定了。</P>
“不……”</P>
“你们看那边……”</P>
众人望向匹诺康尼，却见那包围着梦想之星的，庞大的忆域空洞，此刻从中央被一分为二，撕裂的边缘，依旧能够看到赤红的痕迹，那道庞大而恐怖的裂痕，仿佛是神明的利剑，刺出的浩瀚天渊。</P>
此刻，匹诺康尼。</P>
高楼之上的波提欧仰望横亘天空之中的赤芒，眼中尽是震惊之色。</P>
“宝了个贝的，可没人跟我说过还有这出戏啊？？”</P>
逆行人海之处，黄泉手握着刀柄，她感受着那烈焰残余的力量，指尖微微颤动。</P>
若那个时候向他拔刀了……</P>
会如何？</P>
匹诺康尼剧院之内，刚刚打败星期日的众人们离望向剧院深处，那团如山岳般的扭曲异兽之上燃烧着不灭的烈焰，而在那兽之前，渺小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手中的残剑枯槁如灰。</P>
下一刻，陆淮的身形一阵踉跄。</P>
“哎！陆……”</P>
穹见状，正要冲上去的时候，忽然被打断了。</P>
只见陆淮的身边，娇小的女孩迎了上来，她伸出手，扶住了陆淮那踉跄着将要倾倒的身体。</P>
“嗯……腿有点软，我是不是该补钙了？”</P>
陆淮低声地喃喃着，他抬起头，迎上的是那双一直注视着他的紫色双眸。</P>
看着黑塔的眼睛，陆淮的眼角轻颤着，他伸出手，指尖触及黑塔的脸颊。</P>
“真美啊……”</P>
“请……请在……”</P>
话音未落，陆淮头一歪，竟是睡着了。</P>
黑塔看着没有反应的陆淮，她一言不发，只是轻轻握住陆淮的手，紧贴在自己的脸庞之上。</P>
“黑塔女士！”</P>
穹和三月七等人急忙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地问道。</P>
“黑塔女士……陆淮怎么样？要帮忙吗？”</P>
短暂沉默后，黑塔转过头，她的视线从众人身上掠过。</P>
“不……”</P>
“我自己来就好。”</P>
黑塔轻声说道，她扶着陆淮的胳膊，穿过众人，向着剧院之外走去。</P>
姬子看着两人的背影，她思索片刻。</P>
“刚刚从剧院的地下感到受一股相当庞大的虚数能量，但又忽然不见了，莫非……”</P>
看了一眼陆淮，姬子摇了摇头。</P>
真是难以置信，刚刚的那股力量，早已经超越令使的层级了。</P>
“哎，你盯着人家看什么呢。”</P>
看着穹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去的陆淮和黑塔，三月七上前来肘了他一下。</P>
“我在想，我的好兄弟都没意识了，黑塔女士怎么扶着他走的啊，这是什么人体工学吗？”</P>
穹看起来十分严肃。</P>
“要你管啊，能不能有点眼力劲儿，真的是。”</P>
身后是劫后余生的欢喜，黑塔扶着陆淮的一条胳膊，而就在此刻，在陆淮身子的另一边，一个唯有黑塔能够看到的，怯怯的身影，学着她的样子，搀扶着身边的人。</P>
黑塔的视线只是落向那边一瞬，什么也没有说。</P>
行过喧嚣之地，【她们】一同扶着沉于无梦中的陆淮，一步步地走向梦境的尽头。</P>
……</P>
……</P>
恍惚间，能够感受到有微凉的风，又似乎有着什么细微的东西在挠着自己的脸颊，稍微有些痒。</P>
缓慢地睁开眼，映入眼中的是一片湛蓝的天空，一瓣桔梗花瓣在微风中飘零着，晃晃悠悠，落在自己的鼻尖。</P>
身子晃呀晃，他此刻正躺在秋千之上，脑袋下面，枕着的是黑塔柔软的双腿，温和的风吹动着黑塔的长发，一下又一下从他脸颊上划过。</P>
“醒了。”坐在秋千上，黑塔正看着手机，正好挡住她的脸。</P>
“……我怎么跑这儿来了。”缓了缓，陆淮低声问道。</P>
“今天你放假，忘了？”将手机放下，黑塔低下头，绀紫色的眼眸中似是有荧光闪烁，映照陆淮的脸庞。</P>
“怕你一个人无聊，在这儿陪你一会儿。”</P>
“……”</P>
陆淮无言，他伸出手扶住秋千，坐了起来。</P>
“睡得香啊，看起来应该做了一个好梦？”黑塔看着他，语气中不无戏谑。</P>
“嗯……是。”陆淮看了看天空，沉默片刻后笑了笑，“挺长一个梦。”</P>
“梦到什么了？”</P>
在黑塔的问题中，陆淮的视线落向远处，那在微风中飘摇的桔梗花海。</P>
梦到什么了……</P>
梦到了一封邀请函，匹诺康尼，【黑塔】，伦蒂尼恩，席昂夫人，描写理性，长庚等……</P>
思绪在脑海中徘徊，许久之后，陆淮轻声说道。</P>
“梦到我又爱上了你一遍。”</P>
耳畔，黑塔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后是一阵狡黠的笑。</P>
“是吗，那还算你老实。”</P>
黑塔说着，她靠近陆淮身边，歪过头。</P>
“我也做了一个梦，你要听吗？”</P>
“是吗，当然要。”</P>
看着陆淮好奇的眼神，黑塔神秘地扬起嘴角，她伸出手，牵起陆淮的手指。</P>
随后，将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P>
“我梦到了我们的孩子，你猜叫什么？”</P>
陆淮怔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掌所接触着黑塔柔软的小腹，顿了许久。</P>
“嗯……我不擅长起名啊。”</P>
似乎心里有数般，黑塔昂起头，像是宣言般地说道：“毋庸置疑的，我们的孩子以后一定会跟我一样，是名冠寰宇的天才，当然……”</P>
瞥了一眼陆淮，黑塔哼了一声：“也会跟你一样是个死脑筋。”</P>
“所以，名字就是。</P>
“塔伦塔·陆。”</P>
说完，黑塔看向陆淮，那副眼神似乎像是在问，怎么样？</P>
“好，我觉得很好。”陆淮点头，轻声说道。</P>
然而黑塔却是一撇嘴，是有所不满。</P>
“我辛辛苦苦想出来的，你就这两句话？我看你也就会说个好好好。”</P>
看着黑塔那副赌气的样子，陆淮不禁莞尔一笑，他伸出手，揽住黑塔的肩膀，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P>
“回家吧。”</P>
陆淮正要站起身时，他的胳膊却是被黑塔牢牢抓住。</P>
转过头，只见黑塔依旧坐在秋千上，她向着陆淮昂起头，指尖轻抚着自己柔软的唇瓣。</P>
“亲这里。”</P>
像是在命令般。</P>
沉默片刻，陆淮站起身来，随后，在黑塔的注视之中，他弯下腰，将黑塔娇小的身躯从秋千上抱了起来。</P>
微凉的风吹过发梢，黑塔的身子蜷缩在陆淮的胸膛之前，她的双眸中倒映着陆淮的身影，细嫩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抓住了他胸口的衣襟。</P>
似乎只有触及到了，才是真实，而不是虚假的梦境。</P>
下一刻，在黑塔的眼中，陆淮的模样放大了，他低下了头，轻轻吻上了黑塔温软的唇瓣。</P>
身子轻轻一颤，似是有触电的感觉蔓延至指尖，黑塔的身体渐渐地软了下去，阖上了双眼。</P>
这一吻似是触之即离，又像是跨越了记忆，漫长地落入时间之中。</P>
当陆淮抬起头来，映入他眼中的是黑塔那半睁着双眸，眼底氤氲着粼粼的波光，将眼角染出淡淡的绯红。</P>
“起风了。”</P>
陆淮看着怀中的黑塔，轻声说道。</P>
“回家吧。”</P>
黑塔没有说话，她又一次闭上双眼，靠在陆淮的肩膀。</P>
转过身，陆淮抱着黑塔，向着家门的方向走去，身后的秋千晃晃悠悠，深秋的风中，伴随着零落的花瓣，一页信纸于半空之中飘落于秋千之上，淡黄色的信纸上书写着工正的字迹，信纸的角落，用简易的线条勾勒着一朵桔梗花，伴随着颤动的信纸，在风中飘动。</P>
……</P>
若是说要在遗书中谈及某件事情</P>
应该谈什么？</P>
有人觉得要看他留下了什么</P>
有人说认为看他的信仰</P>
有人说，要用爱来评判</P>
当我提笔之时，院中微风吹动雪白的翎毛，红色的墨水从笔尖滴落，于纸上扩散、</P>
在那一刻，我心中回响的只有一个声音、</P>
那就是我的挚爱</P>
亲爱的</P>
每当我想起你的时候</P>
都会记起伦蒂尼恩郊外那一望无际的旷野</P>
在夕阳下泛着波光的泰文河</P>
欧克斯·福特理工学院中铺满落叶的授课林荫路</P>
昙花一现，于极地孤独叹息的临时研究所</P>
以及那郊野山坡之上所看到的，漫天璀璨的星辰</P>
我的思念坠落于那里</P>
星海曾隔开的距离，让我的灵魂濒临破碎</P>
没有你，我的时间和旅途都毫无意义</P>
因此</P>
我要在遗书中谈及的只有一件事情</P>
一件无论历经多少轮回，对我而言都是最简单的事情</P>
那就是</P>
爱上你</P>
……</P>
屋檐下的风铃叮铃作响，陆淮走上门前的台阶，他的身形微微一顿，转身望向身后的一片寂寥。</P>
看着一片蔚蓝的天空，以及天空之下的花海，陆淮伸出了那原本扶着黑塔腿弯的手，轻轻地挥动。</P>
似是道别。</P>
下一刻，伴随着“咔哒”的声音，房间的门闭合而上。</P>
风铃依旧在响着，秋千也在微风中轻轻摇晃，阳光垂下，花海依旧，寂静如常。</P>
这片土地上凋零着过往的遗憾</P>
这片土地上新生着未来的梦想</P>
因此……</P>
……</P>
真美啊……</P>
请在此刻停留</P>
……</P>
【番外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