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音脸上的笑意顿时有了几分不自然。</P>

画墨全然没有察觉她的僵硬，还在兀自感慨。</P>

“看来当少帅也不是个清闲差事，哪有平常人家来得自在。整日忙得见不着人影，可真辛苦呐。”</P>

琼音低头注视着身上旗袍上再精致不过的刺绣，真漂亮。</P>

裴太太说琼音极适合穿旗袍，让裁缝给她裁了好几身的旗袍。</P>

件件华丽精致，琼音也很喜欢。</P>

可惜她的学生装上没有这样精美的刺绣，其他人身上也没有。</P>

琼音低声同画墨说道。</P>

“可若没有少帅他们奔波在外，又哪里会有现在的寻常人家。”</P>

画墨听了琼音的话，恍然，她连连点头。</P>

“那忙些好，忙些好。”</P>

琼音猝不及防听到了这稚童般的痴言痴语，直起身子，用青葱一样的手指点了点画墨的脑门，嗔道。</P>

“可不兴胡言乱语。”</P>

画墨揉着自己的脑门，颇觉不解。</P>

她不过是顺着小姐的话音应和，哪里就是胡言乱语了。</P>

琼音很是有些恨铁不成钢。</P>

“就说让你看点书和报纸吧。”</P>

她不再去看画墨无辜的双眼，转头将视线投院墙外面。</P>

“这世道如此，少帅若是真忙起来，便也意味着局势有变，要乱起来了。”</P>

自那日一别，最近一周她确实没怎么见过裴少帅。</P>

甚至裴大帅，也只会偶尔间匆忙赶来，同裴太太说上一两句叮嘱便匆忙离去。</P>

而她和裴少帅只匆忙中见过两面。</P>

一次还是她去同裴太太闲聊碰巧遇见裴少帅找裴太太有事要聊。</P>

她很快便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两人也只不过匆匆打了个照面。</P>

之后裴少帅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又或是回来了恰好与琼音错开了。</P>

她在裴家饭厅也没再见过他。</P>

那一日两人相对的场景琼音偶尔还会想起来。但她尚且没有自作多情到会以为裴少帅是在故意躲她。</P>

如今的局势确实危如累卵，一触即发，整个陵城都有些风声鹤唳。</P>

无论是发行的报刊，还是印刷的杂志，无一例外全是关于接下来局势变化的猜测。</P>

就连这几日琼音去学校，都能感受到那种无言的紧张和紧绷。</P>

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忧心炸弹不知道何时落下。</P>

也只有画墨这个不出门心有大的才无知无觉。</P>

裴聿峥确实在忙，而且很忙。</P>

他领一城之军，自然要护一城之民。</P>

如今皖军奉军各处军阀皆虎视眈眈，而外又有洋人疯狗一样疯狂攀扯，企图咬下一口肉来。内忧外患不外如是。</P>

他已经连忙了几个昼夜。</P>

为可能会在每一个明天发生的战争做各项准备。</P>

裴聿峥放下电话，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长呼出一口气。</P>

终于告一段落。</P>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想起那个会扰乱他思绪，影响他的理智的小女子了。</P>

那天离开，他确实气得不行。</P>

怎么会有如此不识好歹的女子！</P>

他一连数日都气得咬牙切齿。</P>

他又不是非她不可。他之前就已经想的很明白了。</P>

只是一时迷了眼，他总能再次清明。</P>

直至忙起来。</P>

果然，公署里一堆的事等待他处理，他半点想不起来那个恼人的女子。</P>

而这闲下来的片刻，她却又再次出现。</P>

裴聿峥想起他和沈琼音的两次见面。</P>

一次在月园，他按照他爹的嘱托去和他娘说清楚局势，让他娘不要过分操心忧虑。还特意叮嘱他要他替他和他娘赔礼道歉，只是因为接下来一连几天都不能陪她用饭。</P>

他爹他娘如此你侬我侬酸到倒牙。。</P>

而沈琼音只抬眼看了他一眼，便找了个十足蹩脚的借口离去。</P>

裴聿峥简直要被她气笑。</P>

他都还没如何她，她就已经退避三舍，唯恐他纠缠不清。</P>

他裴聿峥岂是不依不饶没脸没皮之人。</P>

裴聿峥盯着沈琼音急不可耐离开的背影暗恨。</P>

一次是在街上。</P>

现在想起这件事裴聿峥眼里还是忍不住要冒火。</P>

她一个好好的大家闺秀，怎么就能胆子大到这般地步。</P>

她不在学校里好好念她的书，学她的习，竟然跟着那群毛都没长齐愣头青跑到大街上学人家游行示威。</P>

那天他从操练场出来，赶着去接中央派下来的相关人员。</P>

路过中央街时路况拥挤，得知是学生在宣讲游行，他本没放在心上。</P>

一群热血爱国青年，国家处于生死存亡之间，他们满心愤懑，满身才情，试图谋求新路，救国家于危难，挽大厦之将倾。</P>

他亦理解。</P>

只是政治又岂非眼前看到的这般直白轻易。其中诸多利益纠葛隐在暗处，执棋者各怀心思各有计较，捏着自己的筹码算计着对方的底线。</P>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外如是。</P>

他亦如履薄冰，从未敢松懈一毫一分。</P>

不能为这群爱国学生添加助力，却也不愿意损了他们的热血丹心。</P>

便放任他们而去。</P>

少年人，总要撞撞南墙也不回头，总要虽其九死仍犹未悔。</P>

他让刘言彰绕路过去。</P>

就那么巧，等待刘言彰重新规划路线的时间，他坐在车上就那么随意地朝窗外看了一眼。</P>

就看到那个让他心神俱颤的瘦弱身影。</P>

彼时她穿着那身极合身的靛蓝色学生校服，绑着两根秀丽的麻花辫，甚至发尾还带着天蓝色的绸缎发带。</P>

一张脸在阳光下白的发光。</P>

怎么看，这样玉雕雪捏的一个小人都应该是双手环抱着书本踮着脚尖走在校园里的林荫小路上时不时对身边的同学露出一个温婉的浅笑才是。</P>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双眼如同寒夜里的明星闪烁着惊人的亮光，瘦弱得不堪一折的手臂坚定地一次次举起。</P>

她跟随着人群缓慢向前。</P>

那双藏在深闺里的小脚如今正无所畏惧地踏在这片坚实的土地上。</P>

他为那样的容色神情所摄，在狭小的车后座听到自己剧烈的不受控制的心跳。</P>

可与此同时，安静垂放在身侧的手臂从指尖到小臂都在难以抑制得轻颤。</P>

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参加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