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董承,冀州河间人,汉灵帝母亲董太后之侄,汉献帝嫔妃董贵人之父,初为董卓女婿牛辅的部曲,后护卫汉献帝刘协从长安东归雒阳,拜为卫将军,受封列侯。依着董承的身份,可知其人是天子刘协的死党一名,他的家族、权势、地位和天子刘协绑的是死死的,断乎没有松绑的可能性。是故天子刘协每每遇事,他都喜欢招来董承问询,与董承的亲谊,以及董承的忠心,让刘协对董承可以放上一百个心,任何私密之事他都能放胆和董承言谈商量。今日,在许都的太庙之处,董承陪同在天子刘协的身侧,和天子刘协一起监督起了太庙的修建进度,这也是眼下刘协较为关心的一件事情。俗语云: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先祖之庙不立,刘协这位大汉的天子,心中不得安也。但见太庙的修建进度还算不错,已然有了一个雏形,刘协不免心中开怀。再往前走了几步,刘协偏头向贴近在他身旁董承言道:“朕自即位以来,奸雄并起,先受董卓之殃,后遭傕、汜之乱。常人未受之苦,吾与汝俱当之。”“往者董卓受戮,可李傕、郭汜却是横行关中、逍遥法外,如今得大司马刘璋辅佐,李傕、郭汜二贼亦是受戮,此乃国之幸事也。”刘协言说着关中的事情,他昨日召见了蜀地使者张肃,得知了李傕、郭汜的死讯,心中不禁的欢喜,今日却是有意来到太庙,向着历代先帝倾诉,虽是太庙未得完备,但想必历代先帝之灵皆已会于此地也。“大司马确是汉家忠烈,有大司马辅佐汉室,列为外藩,陛下无忧于关西也。”卫将军董承应和了一句。讲起诛杀李傕、郭汜的刘璋,刘协和董承皆是有所感激,若非刘璋,李傕、郭汜二贼还不知要到几时伏诛,而李郭二贼每多活一日,每萧洒一日,都是对刘协这位大汉天子以及汉室的羞辱和玷污。如今李傕、郭汜伏诛,同旧时的国贼董卓一样,落得身首异处的境地,便是严正声明于天下,天子不可欺也,汉家不得辱也,使得宇内之人,不敢生出轻视天子和汉室的心思来。这对刘协的处境很是有利,毕竟刘协现下受制于人,他所能倚仗的,唯有外藩的宗室,以及朝内的忠良,这其中,外藩的宗室更为重要,盖因朝内忠良无有兵甲,而外藩的宗室却是手握强兵,可得倚为助力。“只是无忧于关西吗?”刘协瞥了一眼被他先前屏退、距他十数步的几名小黄门,他压低声音朝着董承说道,言语中意味深长。董承闻言,他先是脸上浮现淡然的笑意,而后他紧跟着刘协的步伐,向着刘协言道:“西有刘璋,南有刘表,且闻徐州有一刘备,亦是宗室中的英豪,四海之内,宗室外藩林立……纵使彼等无辅佐汉室之心,亦教朝中奸佞不敢肆意,自是不必提大司马有襄佐王室之心,陛下一则无忧于关西,二来可安宁于眼下也。”刘协点了点头,董承的这番话说的真切,有关中刘璋、荆州刘表、徐州刘备等外藩宗室,朝中的权臣奸佞当是会有所顾虑,不会对他这位天子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一念至此,刘协似是无意的说道:“朕听说许都士庶知晓了李傕、郭汜受戮的消息,兼之以刘璋是由陈仓道袭取的关中,有人将刘璋比作了旧日的高皇帝,以高皇帝亦是从陈仓道发兵,一举全据三秦,建立帝业,谓言刘璋覆高皇帝之旧轨,也当建立帝业,不知有这种言谈流传于许都否。”刘协的这句话,仿佛闲聊时扯上了一句天气不错之类的话,不含任何的感情,也不含什么情怀于其中。可董承听在耳中,却是仿佛惊雷一般,直直的震的他双耳欲聋,他连忙拱手,微微俯着身形说道:“臣未曾听闻此等话术,许都中人,但言大司马服膺王室、扶保朝纲,乃是汉室之忠良,宗室之贤明,确乎不曾言及将大司马比作高皇帝之事,陛下不可偏听偏信,此等妄言,亦不足为信。”“朕未曾信也,此等妄言,本不足取信于朕。”刘协目光迥然,似乎一开始就没有将这等言论放在心上。“圣明无过陛下。”董承口中颂扬了一句。刘协打量着木匠们锯着木头、石匠们雕琢着石块,一副忙忙碌碌、嘈杂有序的场景,他伸出手、指着这幅热火朝天的场面,感慨的说道:“想来不久太庙将立,朕得祭祀先祖了,往者为董卓、李郭所控,久不祭祀也。”“汉家国祚不绝,此陛下之功也。”董承恭贺道,追随天子左右,望着振兴汉室的他,此刻露出了淡淡的笑颜。一番巡视太庙的建造进度后,天子刘协离开了此地,在返回东阁的路上,他若有所思的朝着董承言道:“卿为卫将军,近来可曾任事否,有掌兵否。”“臣虽为卫将军,然不过一绣花枕头,空摆设而已,既不曾任事,也不得典兵,自入许都后,臣一向无事可做,枯乏甚久。”董承微微叹气,他这个卫将军,还不如一都尉的权柄大,做的是相当无趣。刘协闻言微微皱眉,外间虽有宗室强藩,可急切间不得施与他援手,他还指望着当今朝堂上,能有一二手握实权的忠良,尤其是典掌兵事的忠臣隐伏其中,危难之际可以护佑于他,可如今听董承一言,却乎没有什么希望了。“陛下勿忧也,朝廷上下忠良极多,非只臣一人也。”董承知道刘协的担忧,他宽慰了一句。刘协颔首,汉家四百年天下,忠直之士、心向汉室者不知凡几,他过往屡遭劫难,也是在这些忠臣拼死搏命般的护佑下得生,这都是有明证的。同国舅董承一番言谈之后,心中略感开明的刘协,来到了董贵人的居所,因着董承过去忠心为主的事迹,刘协自是要多顾照一二董贵人。“陛下面有喜色,可是有什么喜事。”娇俏的董贵人迎了上来,察言观色之后,她向着刘协问道。刘协颔首,他出言道:“太庙初建,已有雏形,不日当可完备,因之朕有所欣喜。”“妾身恭贺陛下,此国家之大庆也。”董贵人盈盈一拜,向着刘协祝贺道。一声祝贺后,董贵人笑靥如花的言道:“说起来,自迁都于许,先是无忧乏粮之困,继之李傕、郭汜二贼伏诛,今者太庙将立,可喜可贺之事不知凡几,汉家将兴也。”“的确。”刘协点了点头,他淡然的应了一声,自从迁都到许县后,喜事是一件接着一件,若不是曹操此人心思难测,不明其忠奸,他当是会大喜过望,溢于言表也。和董贵人言谈了几句后,刘协见着董贵人身上简朴发旧的服饰,他不免有所伤感,作为一名贵人,董贵人衣着竟是简朴,兼之穿着旧衣,这都是因为跟在他身边的缘故,他对董贵人有所亏欠。一念至此,刘协想起了蜀地使者张肃这次前来,携带了不少蜀中的方物前来进献,如今当是已经入得内库。于是他唤来了小黄门,对着小黄门吩咐道:“去内库将蜀地使者张肃进献的蜀锦拿来五匹,朕要赐予董贵人做几件新衣。”吩咐之后,刘协拉过董贵人的手握着,含情脉脉的言道:“这一贯苦了你了。”董贵人浅然一笑,她摇摇头道:“妾身得追随陛下左右,只有福气,哪有什么苦处。”面对美貌和贤惠并存的董贵人,刘协愈发觉得心中有亏,这时他眼角余光扫过,却见那名小黄门依旧跪拜于地,不曾听他的命令前去取来蜀锦。“嗯?”一道疑惑兼之质问的声音从天子刘协的口中发出,其中蕴含着天子的威压,那名跪拜于地的小黄门不由身形又低矮了几分,近乎要匍匐于地了。刘协按捺住心中的怒火,他耐着性子的说道:“朕的话你没听清吗?朕让你去内库取五匹蜀锦来。”“奴婢听清了,只是……”这名小黄门头上冒汗、身形微微颤栗,一句话竟是不得说完。“只是什么……”刘协发怒道:“朕不过是让你去取五匹蜀锦,又不是要你上刀山、下油锅,你如何迟疑不去。”小黄门顶着面前天子的威压,他脱口而出道:“禀陛下,蜀中使者张肃所进献的方物,昨日下午全部为曹洪曹将军所带走,不曾入得内库。”刘协闻言,他先是一愣,而后眼神扫过在身侧的董贵人,他不免脸色泛红,一股子恼羞成怒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没有想到,刘璋所遣使者张肃进献给自己的东西,竟是早早的被曹洪劫了去,且未曾给他留下一分一毫,让他今日在董贵人的面前丢了个大脸,堂堂天子的颜面被践踏于地。瞧见了刘协脸上的窘迫,蕙质兰心的董贵人握住刘协略微颤栗的手,她的口中传出清泉般叮咚悦耳的声音:“陛下,今者天下多事,宫中宜为简朴,以示于下……蜀锦贵重,且是精致艳丽,妾身不宜着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嗯。”刘协神色低垂,默然的点了点头。……昨日下午,当天子刘协召见自关中返回的侍中刘艾,以及蜀地使者张肃之时,典掌禁卫的曹洪曹子廉,曹操之从弟,往来巡守之际,他见到了一队车马向着宫室行来。曹洪作为把控宫室的将领,受着曹操的吩咐,自是得上前过问一句,是以他走了上前盘查了一句:“尔等何许人也,车马上是什么?”引领着这队车马前行的小黄门,见着曹洪之后,他立即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三步并做两步的走到了曹洪面前后,他拱手向着曹洪言道:“将军,此乃蜀地使者张肃所进献的方物,需要纳入内库之中,还请将军检查一二,若无问题,奴婢便早早将这些入了内库,也好了了这桩差事。”‘方物?蜀地?那位大司马、行车骑将军事的宗室刘璋所进献的东西。’曹洪闻言,他立时来了兴趣,不用想,坐拥关中、巴蜀之地的刘璋进献的东西,必然不是什么凡俗之物。曹洪亲身上前,他一辆辆车马的检查了起来,他先是掀开了第一辆车马上的一个箱子,当箱子掀开之后,他顿时双眼放光,且感到略微有些刺目。盖因这个木箱中所装载的乃是明珠,开箱之后,于日头下映照闪耀着奇异的光芒,且这等的大珠,他却是很少见到。“妙啊。”曹洪不住的舔了舔嘴唇,他像是一个在沙漠中缺水已久的旅人,期盼着一汪清泉用以解渴。继续打开每辆车马上的各色箱子,诸般珍奇异宝展露在了曹洪的眼前,雀头香、大贝、象牙、犀角、玳瑁、翡翠等物,每一样都在吸引着曹洪的目光,让曹洪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将目光放在何处为好,这些珍奇异宝,他每一样都甚是喜欢,喜欢到了极处。当曹洪走到车马的末端,掀开了最后两辆车马上的大木箱后,曹洪双眼不由直勾勾的盯着箱中之物了起来。无他,盖因最后两辆车马的大木箱中所装之物,乃是蜀地特产的蜀锦,蜀锦图案生动、织纹精致、色彩艳丽,称得上是锦中的极品。作为豪右的曹洪过去也曾购得过蜀锦,其价格之昂贵、且有市无价的特征,让曹洪是印象深刻,而到了今时,天下大乱,道路断绝,蜀地的蜀锦很少售卖于中州,导致蜀锦的价格一日胜过一日。是故如今上百匹的蜀锦摆放在曹洪的面前,让曹洪不免见猎心喜。按捺下心中的喜爱,也是按捺住了上前细抚蜀锦的冲动,曹洪将放置蜀锦的箱子盖好,接着他挥了挥手,招来了将蜀地方物纳入内库的小黄门。“蜀地方物,本将军只是看了一眼表层,还需好生盘查,里里外外查个仔细,所以今日暂且不入库,先由本将军收着。”“诺。”小黄门自是不敢反驳曹洪,他连忙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