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下来的试卷就在眼前,是他最擅长的数学,可是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那些数字、字母、等式、图形在他眼前无意义地漂着,像洪水猛兽一样快要把他吞没了。
本来十几分钟就能做完的题目,一节课过去了,他还一个字都没往上写。前来收试卷的同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苍白,神情痛苦,还以为他生病了,将试卷收走后没说什么便走开了。
“同桌,这道题你选的什么啊?”尹淙指着自己的草稿纸问汤君赫,转过头看到汤君赫那张比纸还白的脸,她被吓了一跳,一迭声地问,“呀同桌,你怎么啦?病了?发烧还是肚子疼?”
汤君赫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趴在了桌子上。
这种倍加折磨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快要放学,他才突然来了精神似的直起了腰。他想到解决方式了!他可以去警察局跟警察坦白,说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伪造出来的,那个烟盒不是冯博的,是他自己的,没有人诱使他吸入那支烟,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完完全全都是他自己编造的!
这样,一切就能回去了吧?杨煊就不会不理自己了吧?想到这里,汤君赫几乎立刻就坐不住了,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血色,放学铃还没打,他就迫不及待地抓着书包冲出了教室。
他抓着书包要朝公安局跑,可是跑出了校门,他的脸上才显出一些迷茫来,怎么才能去公安局呢?坐哪一路车走?公路上一辆飞驰而过的出租车提醒了他,他可以打车去!他急切地朝公路边跑,还没跑到,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脚下的速度太快,陡一停下来,他差点朝后跌倒。
“哎小心点,”伸手拦他的人是陈兴,“怎么跑这么快?”
汤君赫满脑子都是去公安局自首的事情,一时花了几秒钟才认出眼前的人是陈兴:“陈叔叔……”
“放学铃还没打你怎么就跑出来了?”陈兴略感诧异,但也没多问,只是说,“多亏我来得早,不然还接不到你,走吧。”
“我、我还有事……”汤君赫还没说完,就被陈兴打断了,“今天你哪也别想去啦,你爸特意让我过来接你,是不是又闯祸了?你哥呢?”
“他不在……”汤君赫想要伺机挣脱,但陈兴紧紧地握着他细瘦的手腕,让他无处可逃。
陈兴将汤君赫那边的门上了锁,边系安全带边说:“我给你哥打个电话问问。”
车子缓缓启动,陈兴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带着耳机打电话:“小煊,你在哪啊?……哦,行,那你早点回来吧,用不用我去接你?……好,好,别回来太晚。”
他电话刚挂,汤君赫紧接着就问道:“我哥在哪?”
“去找他的一个朋友了。”
“他……”汤君赫迟疑道,“还在润城吗?”
陈兴闻言笑了起来:“不在润城还能在哪啊?”
汤君赫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这口气在他胸口闷了一下午,几乎要将他活活憋死。
“那他晚上回来吗?”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来又问。
“回啊,”陈兴笑道,“你啊,还真是挺黏着你哥的,你哥对你好吗?”
尽管陈兴背对着他,但汤君赫还是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说:“嗯。”
杨成川还没回来,汤小年看样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一边帮汤君赫脱下外套,一边看着他说:“脸色这么差,身体不舒服啊?”
汤君赫摇了摇头说:“没有。”
“听说这几天又要降温,你不准自己减衣服,听到没?”汤小年嘱咐完,拍拍他的后背说,“快回屋学习吧。”
汤君赫无心学习,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在门外,一心等着杨煊的脚步声响起来。等待的过程中,他脸上的血色又一丝一丝地褪了下去,每多等一分钟,他的脸色就要白上一分,还没等上半个小时,他的脸就变得一片惨白,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临放学前想的那个解决方式没能付诸实践,那杨煊还想再看到自己吗?汤君赫坐立难安,他在脑中竭力搜刮着其他解决方案。
外面的门锁刚一发出窸窣的响动,他就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他听到推门声响起,然后是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是杨煊的,他绝对不会认错。他有些焦躁地在屋里徘徊,他想去找杨煊,可是杨煊会想见自己吗?
紧接着,他灵光一闪,想到一个方法,他立即扑到抽屉前,手忙脚乱地翻出了手机,然后走到门口拉开门。汤小年正在厨房里跟阿姨聊天,他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抬手敲了敲杨煊的房门。
咚咚咚,门没开。
再抬手,咚咚咚,门还是没开。
汤君赫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沮丧到了极点,伸出手握着门把手,不抱什么希望地朝下转动,却意外地发现杨煊并没有将门上锁。
推开门,杨煊正坐在床边低头看手机,即使听到了动静,他也并没有抬头。
“哥……”得不到杨煊的许可,汤君赫只能自作主张地关上门,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犹豫,但最终还是走到了杨煊身前,“哥,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杨煊这才抬头看他,这一看,他也怔了一下。汤君赫那张极具迷惑性的脸此刻白得像一层一戳就透的薄纸,嘴唇也是煞白的,整张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衬得那两只眼珠似墨一般的黑沉。那只握着手机的手还有些发抖,乍一看,像个大病初愈的病人。
杨煊倏地心软了一下,他摸出一支烟,点燃后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烟雾:“你说吧。”
从哪儿开始说起呢……汤君赫张了几下嘴才找到合适的开头:“那晚我骗你去卫生间,其实我是坐电梯去了楼上,从垃圾桶里找到了那几截烟,又看到了那个烟盒,我都拿出来装到了兜里……”
“……你去美国那半个月,我趁半夜去了不夜城,一共……一共去了四次,前三次没有人理我,后来我无意中帮了一个人的忙,她就说可以帮我问问从哪里可以买到那支烟,她要我把电话给她留下来,我怕留下痕迹,谎称我自己没有手机,然后让她把手机号码给了我……”
汤君赫说得事无巨细,每一个细节都伴随着目的,毫无隐瞒地跟杨煊如实交底。
“……后来上体育课的时候,我趁别人都不注意,偷偷拿出了冯博的手机,给那人打了电话。为了留下证据,我还用他的手机发了一条约定时间地点的短信,发完之后又把信息删掉,因为害怕冯博看到后会起疑……”
“……把手机放回去之后,我又去问了尹淙时间,这样,即使冯博说他那时在打球没时间打电话,我也可以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那通电话不是我打的……”
“……让冯博偷走烟盒也是我故意安排好的,因为我想到,就算其他证据都不成立,他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他要从我这里偷走烟盒……这样,引诱未成年人吸毒的罪名他就逃不掉了……”
尽管下午已经托人从警局那里将事情打听了个七七八八,但听完汤君赫这一通事无巨细的作案陈述,杨煊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他只觉得有些荒唐。半夜去那个打着KTV名号的夜总会?有意制造不在场证明?原来他弟弟不止能瞒着他妈妈汤小年跑到他的房间,还能背着自己这个哥哥做出这么多出人意料的事情。他沉默地抽着烟,抽完一支,又点了一支。
“哥,我都讲完了,我真的没想把你牵扯到里面。”汤君赫的眼底泛着红,眼泪就快要溢出来,但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果然不是小时候那个总是跟着他的小哭包了啊。杨煊弹了弹烟灰,哑声道:“你先回屋吧。”
汤君赫这次却没有听话的转身回去,他吸了吸鼻子,将手里一直握着的那个手机双手递给杨煊,手不可以抑制地发着颤:“哥,我把我刚刚说的那些话都录下来了,你、你可以把它交给警察……”
闻言,杨煊心头一震,目光直直地扫向汤君赫。
“我、我什么都没有隐瞒,真的,”汤君赫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刚刚说的那些全是真的,我发誓……但是哥,”他的话音和眼底明明白白地写着乞求,“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屏幕上面的录音秒数还在飞快地跳动,杨煊皱着眉接过手机,重重地吸了一口烟,片刻后,他用力一甩手,只听“砰”的一声炸响,汤君赫被这道声响吓得浑身一抖,然后那只手机就从墙上狠狠地弹落到地上,屏幕和后壳摔得粉碎,奄奄一息地在地板上滚打了个滚。
作者有话说
弟弟做的每一步基本上都通过他的话解释了,还有什么漏洞的话属于作者的锅……目前有读者提及的bug是警察可以根据毒贩的供词找到彩姐,然后通过不夜城的监控找到弟弟,但是我想了一下,这只能说明弟弟有毒贩的联系方式,而不能证明冯博手机上的电话是弟弟打过去的……警察可能据此推断出中间的过程,但没有直接证据说这一定是弟弟做的,那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来讲,弟弟这边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文内的东西一般避免在文外解释,但是这种细节的东西我感觉可以讨论一下。作为作者我只能说尽可能严谨吧,但毕竟能力有限,设计一出完美的犯罪这种世界级难题对我来说难度太大了,如果还有别的bug我可能会回头小幅度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