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彻点头。
“也难怪。毕竟这种事,一般都不会主动提起,”入江抱起手臂,倚着转椅似是在斟酌什么,片刻后向前探身,“但他不说的话,由我告诉你也不太合适吧?”
面对意料中的拒绝,清水彻只是挑了挑眉毛,侧过脸瞥了眼闭上的房门。
“能闹到这种程度,外面听说过的人应该也有不少。只不过…”他拖着声音,“到时候我听到的就不知道是谁的版本了。”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入江的表情刹那间冻结,脸颊上有些松弛的皮肤微微抽搐,像是陷入了惊讶后的纠结之中。
没再催促,清水彻低下头继续翻着手中的辞典。时间给依旧平整纸张印上了淡淡的黄色,偶尔能看到铅笔修正后留下的笔迹,应该就是入江这些年工作成果的一部分。
“我和岸田,以及那位渡边,是同一年进入讲谈社的。”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清水彻才翻过十几页,入江就开口了。他将视线从辞典上抬起,开口问到。
“到底是渡边还是山中?”
“他那个时候还姓渡边。”
清水彻点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结束了新人期,我们又一起分到了文艺局当编辑。那几年还算不错,收入对踏入职场的菜鸟来说谈得上很丰厚了,还有机会和各种大家打交道。说起来,我当时还见过司马辽太郎。”
“是真的吗?”
清水彻也难免有些吃惊。毕竟司马辽太郎在日本文学,特别是历史中的地位,就如同东野圭吾之于推理,罗贯中之于三国历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有什么骗你的必要?”入江淡淡笑了下,继续道:“不过这种日子也没持续多久就是了。泡沫经济崩溃后,出版行业终于也撑不下去了,即使是讲坛社也不得不缩减出版作品的数量和印刷数。但销售额和利润还是在持续下滑。”
入江在座椅上换了个姿势,双眼虚望着空气。
“文艺局也不例外。说起来,在那种忧心忡忡的气氛下,谁还能看的进去呢?但即使这样,也没有坐以待毙的说法。渡边,也就是今天那位山中课长,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个三流写手,信誓旦旦地说他的书一定会大卖。”
“然后呢?”
“也是病急乱投医吧,毕竟销售额已经下滑到所有人都不知道读者喜欢看什么的程度。加上他的一再保证,文艺局的当时的局长还是决定赌一把。”
说到这里,清水彻已经能猜到后来的结果。
“为了捧那个写手,文艺局花了不少力气给他做宣传,还请成名作家给他写介绍,新书印刷量也直接定到了五十万本。”
清水彻静静听下去。
“然而,”入江摊开右手,“最后一共也只卖了五万本。那个写手捞了一大笔版税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所以?”
“所以就文艺局内部就需要有人承担这个责任,”入江叹了口气,“本来以为是渡边的问题,可最后却落到了我和岸田头上。渡边也就是那个时候改姓山中的。对了,当时的文艺局局长就姓山中。”
“这是…入赘了吗?”
“没错。我们后来才知道局长的女儿一直在追求他。说起来,那家伙长得不错吧?”
想起那人如同热带鹦鹉般的鲜艳外表,清水彻抽动着嘴角轻轻点头。
“加上局长也需要将自己的责任甩出去,所以…”入江又轻叹一声,“但因为我们是正式员工,开除是不可能的。处罚结果是我调动到这里,岸田外派到北海道的销售部门。然后…我接受了,他大闹一场就主动辞职离开。大体上就是这么一回事。”
清水彻猜测着他没有提及的各种细节,片刻后又问到:“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在吗?”入江苦笑了下,“我在辞典局熬了这么多年,岸田辞职后没多久我们也断了联系。那两个人倒是一路顺风顺水,当时的局长已经成了董事,就连渡边那种货色也要继任下一任文艺局局长了。”
见他露出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入江又忍不住开口道:“清水君,我告诉你这些,就是不想让你卷入到这件事里面。”
清水彻倒是对入江这幅态度有些惊讶,道:“这也不可能吧,我一个新人作家能做什么?”
“不管你怎么想,先听我说完。”入江却没那么简单相信,“我看过你的第一本书,单从质量而言相当不错了。可这一行从来就不是只靠书本身的好坏就可以取胜的。没有名气,没有宣传,根本就不会有人来买!”
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激动,清水彻从脚边的箱子里摸出瓶矿泉水递过去。
他拧开喝下半瓶,继续开口:“新人作家的标准路线本来就是参与评奖,靠获奖提升名气,靠名气带来销量,这样才能一步步走下去。要是得罪了他们,以讲谈社的影响力,别说是直木赏、芥川赏、吉川英治文学奖这些大奖,就算是一些边边角角的小奖你也评不上!”
“不至于吧?”
“不至于吗?你看看我现在的处境,该明白这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吧?更何况你只不过是个新人,每年一抓一大把的新人!”
清水彻终于敛起表情,沉默下去。
入江还在劝说着。
“岸田不告诉你,也是不想被发现你和他有牵扯。就算是为了他,也不要在讲谈社提起他或者早见书房的事。”
看着入江平一脸上的恳切深色,清水彻晃了下脑袋,却是没给出任何言语上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