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宁府。
蒋府偏院被围了起来,下令之人是余九思。
李时源也在偏院之中。
他双臂抱膝坐在石阶上,呆呆望着院中青石板,四周院墙挡不住萧瑟寒风,也防不住零星落叶。
树桠上分明早已没几片叶子,可李时源头上、身上,竟沾了好几片落叶,也不知他在此处坐了有多久。
“为何会如此......”他口中喃喃,指甲无意识掐入掌心,“分明、分明每步都是按照书上来的,到底为何、为何......会如此?三日不醒,高热一退,生机渐衰......”
——蒋至明时日无多了。
说“无多”二字都是抬举,事实可能就是此时、下一刻、今晚、或明早的事。
他探过无数种脉象,已不是第一次探得这种......必死之脉。
种牛痘之前他就与蒋至明等人说过,牛痘有风险,可能会失败,最坏的结果便是死亡。
但除了蒋至明本人,可能没人真想过会失败,李时源也没想过,自己会害得蒋至明丢了命——毕竟书上注明,青壮年种痘,死亡可能极小。
而蒋至明......是壮年。
所以他们这种心理甚至都不能称作“侥幸”,他们只是想赢,想带着百姓们活下来。
可眼下......蒋至明一死,他就是刽子手,他有愧于兴宁府百姓,更无颜面对蒋府上下与余九思。
行走世间多年,身为医者,本该济世救人的他,却成了人人憎恶的庸医、凶手、恶人。
李时源面色突然变得有些扭曲,双臂无意识抱头,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书不可能有问题,一定是老夫哪步出了错......”
他本想等牛痘生效,再与所有人道明牛痘之法从何而来,让所有人都赞扬沈大人公德,可......
“不能说。”李时源双唇发白,死死咬牙:“牛痘之法是老夫想出来的,也是老夫一人所为,沈大人远在同安县,与此事毫无关系,郎将......郎将也不过受老夫蒙骗,实乃无辜!”
“对,就是这样。”他的神情突然变得坚定。
苍穹泛着灰,显得整个世界都灰蒙蒙的,压得人心沉甸,李时源却近乎贪婪地嗅着空气中每一丝味道,看着天边每一缕光彩。
余九思站在偏院门口定定看着李时源,握着剑柄的指节发白。
他身边是此起彼伏的抽泣声,没有人嚎啕大哭,有的只是捂嘴默默流泪的蒋夫人等人。
无声的泪,最是刺人。
蒋夫人木讷看着院内,仿佛在透过窗柩看屋内之人,一滴滴清泪从她眼眶中跌落,落到地上,溅起尘埃。
“胆子比针尖还小的人.......”蒋夫人嘴唇颤抖,喃喃:“怎的说不要命,就不要命了?郎将、郎将......”
她突然用力抓紧余九思腕上护腕,铁器生冷,冰得她指尖发颤,但她依旧倔强地看着余九思:“是不是大夫诊治错了?不是还有一名大夫吗?咱们再让他看看,好不好?老爷他最怕死了,不会这么走的......”
说罢,一滴泪砸在余九思护臂上,泪花绽开,余九思只看了一眼,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您说话呀......”此时的蒋夫人俨然将他当成了救命稻草,不愿松手:“是那位大夫不愿意吗?若他不愿意,妾身再去找大夫,府中大夫数十,总有大夫、总有大夫会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