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凉州续——唐子谦番外(七)(1 / 2)

如同结束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一切都沉寂下来。

包括路沅。

她沉默了许久,突然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叶灰泥:“我去吃饭了!”

话还没说完,人就不见了。

唐子谦抬起头。

她离开的方向,夕阳正暮,昭示着一个白昼的结束……

……

次日晨起,穿衣洗漱间,唐子谦动作迟缓片刻,吩咐道:“去看看路姑娘在做什么!”

须臾,侍从回报:“路姑娘在亭子顶观日出。”

唐子谦将出房门的脚微顿,转向东去。

东园假山上的亭子,是都督府的制高点,路沅很喜欢在这里看日出。

她也曾热情邀请过唐子谦一起,唐子谦没理她。

唐子谦到了假山下,远远望见亭子顶上一团人影。

因为隔着一段距离,那身影显得渺然飘忽,仿佛一眨眼就消失了。

但是唐子谦闭了闭眼,再睁开,那人还在。

而且还抬起手臂,朝他挥了挥。

唐子谦笑了起来。

他以为她会离开,但是没有。

……

回府后,唐子谦又去花田上看了一眼路沅还在不在。

还在。

仍旧在花田里忙忙碌碌。

这要是放在过去,那姑娘定会高兴得叽叽喳喳。

但她或许还是不高兴,只是笑着打了声招呼,便继续埋头拿着小锹劳作。

她的小土锹是自己做的,小巧精致,劳作的时候,她会很小心让自己不要沾到泥。

但她又有点毛手毛脚,再小心翼翼,也会在手上、脸上、甚至下巴脖颈上都留下泥痕。

“看上去挺不会照顾自己的,竟然也能好好活到现在?”唐子谦笑道。

路沅总不同他说话,他要么转身走,要么,就得找点话说。

那边的白衣姑娘听了,抬起脸,正色道:“我很会照顾自己,我爹走后五年,我不但能照顾自己,还能照顾我娘!”

言辞振振,颇多稚气。

唐子谦笑了笑,正想接下去说,那姑娘却又低下头不理他了。

唐子谦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

可不知怎么,心里却恼不起来,只默默蹲下跟着一起松土。

他没有工具,便拔出随身携带的小刀。

正一刀要扎入土中。

“不行!”手被路沅按住。

她严肃地说:“你又没有经验,怎么能用小刀?万一把根茎切伤了怎么办?”说着,递出自己的小锹,“你用这个!”顺手夺过他的小刀,一边用刀背轻轻拨弄土壤,一边絮絮叨叨,“你要这样……要轻一点……”

唐子谦看着她拿小刀的手。

习武人的手,不如寻常闺阁女子般柔美,但她的手指生得细长,捏着刀柄的姿势轻巧娴熟,煞是好看。

“你不是学剑的?怎么从不见你佩剑?”唐子谦问。

路沅顿了顿,低声道:“我还没有自己的剑……这次下山,也是想寻找属于自己的剑……”眉间若蹙,语气怅然。

显然,没有找到。

“我家中倒是有不少藏剑,”唐子谦语气随意地提起,“有吴剑、越剑,也有秦剑,有三尺长剑,也有尺余的短剑。”

路沅羡慕惊叹:“你家有这么多剑啊……”

唐子谦瞥了她一眼,见她只是纯纯的羡慕,只好继续说:“可惜我家中无人习剑,只能空置着。”

“是挺可惜的。”路沅点头,也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唐子谦默了片刻,又道:“宫里藏有承影、含光双剑,你练的是快剑,是不是需要剑更轻捷一些?”

路沅愣愣点头,迟迟疑疑道:“那是宫里的剑……”

唐子谦轻笑:“宫里怎么了?宫里也没人练剑。”

路沅沉默不语。

唐子谦从这段沉默中听出了拒绝,不由嗤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会走。”

“总不能丢下酒心蕊……”她小声地说,低着头不看他。

唐子谦蓦地心软,接着这话说道:“是啊,除了你,可没人会照顾它们,”忽然瞥见上回他拔掉的位置又种上了新株,“这是重新种上了?”

路沅顺着他所指看了一眼:“嗯,不过不知道还能不能开花,先养起来再说。”

总是自己毁坏的,唐子谦便格外上心一些,挪过去格外小心仔细地拿小锹伺候了一会儿,还觉得不够,又找来水壶,打算再浇点水。

“今天不能浇水,”路沅忙阻止他,“酒心蕊不爱水,七日浇一次就够了!”

唐子谦放下水壶,意犹未尽地围着那株酒心蕊又转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我堂堂凉州都督,如今倒像个种树养花的农夫。”

路沅神色微怔,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辛夷林:“我知道哪株辛夷是你种的。”

应该就是阿金挂彩绸的那株。

唐子谦也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都是我种的。”

如果那一年那一夜,一切还能继续,他不必再经历后来漫长的否定与挣扎,他一定会珍惜那一段地久天长。

可如今,岁月已成另一番模样。

纵然辛夷花成林,他与她,终究各奔一方……

……

没有战事的时候,凉州的日子很清闲。

唐子谦每日回府,都去花田看一眼。

他尤其关注那株被他毁坏过的酒心蕊。

但无论他怎么努力,一天天过去,也没见有什么长进,依旧是深紫的花苞,拢得跟贝壳一样严实。

好在其他酒心蕊也一样守着花苞没长进,就好像时间停滞了一样。

唐子谦在这种近乎停滞的时间里,过得犹为自在。

酒心蕊开花,是在一个极不起眼的秋日午后。

他刚刚回府,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正要询问仆人,突然想起路沅提过的“花开如酒成”。

唐子谦赶到西园时,酒心蕊已绽放过半。

深深浅浅的紫,层层叠叠的瓣。

极不起眼的花苞绽开之后秀美胜芍药,初露端倪的花蕊似笼着淡淡的烟。

路沅就在这淡淡的烟之中,白色的衣裙被花烟染上了紫。

她双手小心翼翼摘下一株已经完全盛开的酒心蕊,又小心翼翼捧着放入身旁的一只陶罐中,因为太专注,甚至没看唐子谦一眼。

“这么快就摘了?”唐子谦问。

她抬起头,面容如隔云雾。

“酒心蕊的花完全盛开之后就可以采了,”她的声音从云雾中飘来,也有些模糊,但语气十分认真,“采下后,要用陶罐避光储存,每日浇灌半两凉酒,可以坚持三月花开不败,来得及年底送进京吧?”

唐子谦笑:“不用等年底,等你采完了,明日我便派人送进京。”

路沅“嗯”了一声,低头继续采摘。

花开盛大,衬得花田中的人比往常小了一些,显得十分安静乖巧。

唐子谦看得心中蓦然柔软,笑道:“你赠药与家母,皇后一定很高兴,到时候叫她将宫中藏剑拿出来让你挑一把。”

路沅动作一顿,好似在发愣。

唐子谦挑眉:“怎么?不想要?”玩笑似的威胁。

路沅点点头,又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