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宁帝大殓,皇长子朱易琅作为嗣君,于临前奠酒。亲视先帝入殓。
大殓之前,内阁按律重拟了先帝遗诏,以先帝的名义,按照旧制精简丧仪,以日易月,二十七天后便除服,祭拜时不屠宰,供奉皆用素菜,同时也没有禁止民间娱乐和嫁娶。宗室的亲王,不必离封地奔丧,各地的地方官员也不得擅离职守,闻丧后在本地哭丧。知府、知州、知县等官员,皆不需要烧香。(1)
这一道遗诏颁下,地方上的财政压力顿时轻减,好些衙门原本已经伸出了征赋的手,听诏后又缩了回去。
这一日,陈桦从外面回来,到养心殿寻杨婉。
易琅迁了宫,养心殿不比承乾宫,由金吾卫与明甲军守卫,杨婉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好寻见,陈桦站在门廊下面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杨婉拢着大毛氅子从殿内走出来。
“婉姑姑。”
他冲杨婉招了招手。
杨婉见是陈桦,笑着走近道:“回来了。”
“是,将回来。”
杨婉点了点头,“看到云轻了吗?”
陈桦听了这么一句,跪下来便朝杨婉磕头,杨婉忙去搀他,“陈掌印,不兴这样,旁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了。”
“是是……”
陈桦连忙站起来,“我看见云轻在外面那般好,就想着要回来给您磕头,忘了您有您的规矩,是我蠢。”
杨婉笑着摇了摇头,“我到觉得挺对不住你的,现在才让你去见她。”
陈桦摆手道:
“您不能这么说,我和云轻都懂,您是为了我们好。”
“嗯。”
杨婉点了点头:“她在清波馆吃住都好吗?”
“都好都好。”
陈桦说着抹了一把脸,“云轻读的书多,您那儿又全是书,烘得她那一身书香气越发浓了,我见她如今在印坊后面帮衬整理,人没瘦,长得比宫里还好,虽然提起李鱼仍然伤心,但也没有沉湎,这叫我放心不少。”
杨婉含笑应:“这样便好,你下次去看她的时候跟她说,别老闷在印坊后面,司礼监的人大都下了狱,没有人再会找她,她如果愿意,可以出去走走逛逛,快开春了,也该给自己买些衣料,裁几身衣裳。”
“欸,我一定跟她说。”
说完,猛地想起正事,忙低头将一包银子从袖中取出,呈到杨婉面前,“这是云轻叫我带给姑姑的。”
杨婉道:“宫里使不上,你收着吧。”
“可不是给宫里使的,这些是滁山书院的院生们送来的。”
杨婉一怔,忙伸手接过银包,一面问道:“什么时候送来的?”
陈桦道:“上个月中旬,是一个叫周慕义的庶吉士亲自送到清波馆的,说是我们督主入狱前的俸禄,清田之后,学田还回去了,先帝又留了遗诏,不准立丧仪银的名目,书院收支眼见着好了,实在不能再留着督主的钱,所以收拾整理这么多,托周慕义带给督主。周慕义没有门路见督主,就把这些钱拿去了清波馆,云轻说她收着不好,索性让我带进来给您。”
杨婉捏着银袋,垂头不禁笑出了声。
陈桦道:“我偷偷看了一眼,也没多少,您不至于乐成这样吧。”
杨婉道:“你不明白,这些有多难得。”
她说完这句话,也没再对陈桦做过多的解释,“你忙你的事去吧。”
“行,姑姑多歇歇,我回惜薪司了。”
杨婉目送陈桦踩雪离去,抱着银袋朝内殿走。
刚走了几步,清蒙便从阶下追上来道:“前面阁臣们来了,要奏事。”
杨婉站住脚步,看了一眼天时,低头对立在阶上的清蒙道:“我才看到摆饭,叫候一会儿吧。”
清蒙点了点头,“也是,陛下早间就进得不好。”
“不必。”
这一声从门后传来,清蒙等人忙伏了身,杨婉转过头,见易琅正走出来,“我听了阁臣们奏的事,再吃就是了。”
杨婉也向他行了一个礼,“是,奴婢去传话。”
易琅伸手拉住杨婉的手,牵着她朝内殿走,“你不用去,你这几天一直在咳嗽,我传了御医给你看病,你一会儿就在次间里坐着。”
杨婉看着易琅的背影,丧中尚未除服,重孝在身,裹着他还未长全的身子,看起来有一些臃肿。但他走路的时候,背脊挺得很直,若不看身量,竟不大像个少年人。
杨婉盯着他的步伐,脱口道:
“做了陛下,走路的模样变了,也比以前霸道。”
易琅顿住脚步,转身道:“姨母你不得放肆。”
“是。”
杨婉蹲了蹲身,“奴婢不放肆。”
易琅抬头道:“我为你好的。”
“奴婢知道,奴婢一会儿就看病,吃药。”
“你不做奴婢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