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巨大的圆形拱门下,前方是一个透明长台,长台尽头连着阶梯,很高,那上面有人在等他。
抬头可见银河,那是会场唯一的光源。
阶梯九十九级,他知道。他是第一百个。
长台两侧三米左右的阶梯式看台上,十万人,清一色的近古军装,整整齐齐排列着。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连呼吸都死死压住,缓慢而庄重。
并没有人催他,也没有人发号施令,什么时候开始走,他自己决定。
先迈左脚,他想。
并没有给自己留下犹豫的间隙,即使这一步迈出再无回头路。
咔哒。略显昏暗的露天会场,一抹光顺着他左脚的轮廓碎下,凝在长台里。
人们的呼吸卡顿,甚至有人的泪水顺脸侧而下。他要启程了,在现场的民众,各地转播台的民众内心都沸腾着。
紧接着,大片白光从长台两侧升腾而起,在他头顶连成一片。俯瞰下去,像一条银白的长线。
他不曾回头,不曾低头,面前也白茫茫的,只有他自己。
然后右脚。
一阵带着清晨露气的风拂面而来,刹那间草长莺飞。耳间听得到鸟鸣风拂叶,惊蛰蠢蠢。眸中看得到暖光林间斑驳,旖旎颜色。
这是春。
又一步,花草朦胧,向后流去,雾气中,澎湃的涛声入耳,藕荷,烈日,躁动而炽热的夏。
一步,层林尽染,麦浪涌去,与瑰丽的晚霞连成一片;一步银装素裹,枝梅雪松,还有一串小小的足迹。
母星的四时之景,这万年来,也只有在幻境中才见得。
那人始终淡淡地走着。
他渐渐加快了脚步。湿潮茂密的热带雨林,枝杈上警惕的蛇,斑斓的虫鸟菌菇;干燥的草原里,伺机而动的狮,警惕灵敏的鹿;扭曲的热浪中,隐约可见的沙漠绿洲,抑或海市蜃楼;枫林火红,松木苍劲,从苔原灌丛再到一望无际的冰极大陆,远处的海豹从冰面上滑入水中,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再一步,他一惊,脚下失重感袭来,跌下,浸入水中。
睁眼,珊瑚,蔚蓝色的海水,抬头可见闪烁破碎的光,浅海。那色彩斑斓的奇特的鱼,一伸手便逃也似的游窜了。
瑰丽明亮的海景随着他不停息的步伐渐渐转暗。
深蓝,安静且危机四伏,鲸群从他发顶脚下游过时,他还是微微屏住呼吸了。一步步走向深海,触及海底裂缝的岩地时,这一片黑暗也猝然流去了。
像是踏破了一个世界的底部,他从海底跌入另一个世界。
这一步,又是一片黑暗,而这片黑暗令他十分熟悉,是宇宙。
再向前一步,应该就是母星。
远古的地球,岩浆,海洋,生命从海洋走向陆地,那是宇宙渺小而瑰丽的奇迹,悄无声息地绽放。
他小跑起来,直到一只翼龙为躲避陨石而尖叫着掠过,又在前方旋转着坠下时,他知道,属于恐龙的时代,已悄然逝去。
他突然停了下来。
往前走,就是人类了。
再熟悉不过了,那希望与绝望反复摇摆的千万年,他闭上眼,也看的到。
他低头数着步子不再管身侧那些虚幻的假象,抬眼时,就是最后一步了。
这虚拟的世界里,已然是一个秩序井然的宇宙社会。
太阳系,人们的目光总不由自主地聚焦在母星的方向。
咔哒。最后一步。
又是白茫茫的一片,这光从他头顶散开,落了下来。
会场依然安静,人们的目光已随他到长台的那头。他身后,是碎光标记的一串长长的足迹。
面前便是阶梯,他向左侧看台上看去,第一排的十个浮台空着,只有正中站着一个小姑娘。
她怀里是一个女人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没有她一贯的轻佻,眉目间是少有的温婉和乐。
他顿了顿,收回目光,一步踏上阶梯。九十九级的阶梯。
咚。踏上的瞬间,第一级阶梯骤然亮了起来。
一个淡淡的男声同时传来,“这可不叫起点,这是延续,是节点。”
阶梯里记录的声音,在他的脑海撞击盘旋。
他依然果断不犹豫,继续向前。
咚。第二级,“90-M-90真的很美。”是个女人。
“梦中,Hope触手可及。”
“黑暗的,无边无际的泥潭,挣扎着向外爬的时候,向前望吧,满是光。”
“会成功的,我直觉一向很准。”
一级一级,一句一句,他不知道这些声音是回荡在会场,还是只在他的脑海。
宁静的,庄重的,俏皮的,高昂的,热血的,无厘头的,甚至负能量的声音,轻轻地拉扯着他的意识,酸涩而酥痒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