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王璨的神情却前所未有地凝重。</P>

拧着眉，沉默不语。</P>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董悦依询问道，在王璨面前晃动手臂。</P>

王璨将叹息噎回，主动站起身，一副重新打起干劲的模样：“没事的，我们先想办法出去吧，会有办法的。”</P>

在两人对视的时候，王璨瞧见董悦依眼中的惊恐，在那双眸之中，倒映的不是自己。</P>

而是跌坐在地上，正在号啕大哭的董悦依。</P>

王璨深知她的精神出现问题，但那又如何，既然对方因为自己打起精神，那她也得努力才行。</P>

“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P>

“先要搞清楚，之后向其他人求救，不要放弃希望，答应我好吗？”</P>

董悦依欣然应下，比了个“oK”的手势。</P>

“当然没有问题，我说过了，现在我可厉害了！天不怕地不怕呢！”</P>

她们相互扶持，为对方加油鼓劲，自认为还存在希望。</P>

但严重的问题接踵而来。</P>

人类也会变成怪物，在这里待久了，接触恐怖的事物增多后，身体会不自觉产生变异。</P>

本来在齐心合力下，医护人员与不小心卷入进来的家属合作，发现许多躲避怪物的方法。</P>

怪物们每天要按时按点参加集会，像是去祭拜什么东西，而没有被不明物质覆盖的房间都是安全房，可以躲避。</P>

人类也会变成怪物的事实击碎了他们的心。</P>

崩溃的值班医生捂住脸：“我们...坚持这么久是为了什么？”</P>

“你们看看我啊，身上已经长满眼睛了！长满了啊!”</P>

“为什么不看着我！为什么！”</P>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传出，过于狰狞的表情下，值班医生的脸部也变得扭曲，即将完全失控。</P>

这时，另一位医生上前，张大嘴，用力撕咬着怪物的身体。</P>

他虽保持人类的躯壳，却以怪物的模样进食。</P>

那是他们共同发现的第二个方法，不同怪物之间可以吞噬，未完全变异的人类之间也能做到。</P>

在诡异世界死去的家伙现实里也是一具尸体，虽然活不下来，但起码还是人样。</P>

“最起码，最起码不能以怪物的样子死去。”吃掉同事的医生擦了擦嘴，泪水和血肉模糊在一起。</P>

他崩溃地大喊，跪坐在地上，不断捶着地面。</P>

“就算是死...我也不想出手伤人。”</P>

“我们明明是为了治病救人才选择这项职业，死也得坚守住！”</P>

“坚持下去！如果我无法坚持下去了，请好好埋葬我的尸体。”</P>

被吞下的人不仅现实无法存活，所有人的大脑也会下意识将存在忽视。</P>

就算是最亲近的家人，爱人，也会将其遗忘。</P>

只有共同经历的同事还记得。</P>

他们相互许下诺言，保证绝对不会去害人，如果死掉了，一定要帮助对方收尸。</P>

过强的信念下，他们的精神更加坚定，情况好转了一段时间。</P>

但仅仅是小段岁月。</P>

在精神世界入侵人类的进程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P>

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越来越多的怪物肆虐。</P>

被困于此的医生想要传达信息，告诉外界存在危险，但相关信息根本无法发出。</P>

他颤抖的双手不允许记录真相。</P>

即便好不容易发出去消息，也不会有任何人回应。</P>

唯一的回应，恐怕是卷入其中的人越来越多。</P>

“哈，哈...快跑，你不能在这里停下！”</P>

“快点，安全的房间就在那里，我们很快就要到了！”</P>

王璨与董悦依然在奋力奔跑，一路上她们也结识其他朋友，可其他人坚持的时间远不及两人。</P>

最后都被王璨接收。</P>

是的，王璨担任起吞掉同伴的义务。</P>

当初强装镇定的董悦依逃跑了，她完全下不去手，无法鼓起勇气面对熟人变成的怪物。</P>

她也想分担王璨的工作，但屡次宣告失败。</P>

咀嚼声不停从王璨那边传出，她怪物化的程度加深，却仍在安慰董悦依。</P>

用力擦干血迹，王璨轻拍颤抖的脑袋。</P>

“没有关系的，你不要自责。”</P>

她们逃到安全的地方，背靠着背，讲述最近发生的事情，一如往常。</P>

“你还记得你前几个月说的电视剧吗？最近我抽时间看了，那个...”</P>

“啊，抱歉，我忘记里面的内容了，但我绝对是看了的，很好看！”</P>

“有点怀念附近的海鲜自助了，小时候说吃腻了，现在却总是嘴馋，明天要去尝尝看吗？”</P>

半晌，又喃喃自语道：“你说她们逃出去了吗？我好像再也没见过她们了。”</P>

“就之前的同事，啊...希望她们顺利逃出去了。”</P>

“我们也会的，你要相信。”</P>

哭声仍在继续，董悦依埋怨自己的懦弱，在坚强的王璨面前，自己根本抬不起头。</P>

千言万语，只汇聚成短短的一句话。</P>

三个字。</P>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P>

“我真的，对不起，我好没用，啊...啊。”</P>

董悦依哀嚎着，她用手扒着自己的脸颊，直到一条条血痕产生。</P>

她越来越用力，仿佛要把皮扯下来才罢休。</P>

王璨猛地制止她的行为，大声呵斥道：“小公主！这样就不好看了。”</P>

她很少说这种话，往往只有打趣时才会提出，但在如今温柔的眼神下，仿佛一切都成为现实。</P>

两人在月下相拥，她再次重申有自己在，不必感到惊慌。</P>

但或许是知道相处的时日不多，略带叹息的语气留下一句话。</P>

“悦悦，你要知道一件事，你我都是普通人，懦弱不可怕，没有关系的。”</P>

“如果害怕的话，就逃跑吧，逃得越远越好，我会把你吃掉的，我不会让你变成怪物的。”</P>

董悦依却哭得更厉害，她故意撇开话题：“那，那我希望你能帮我扫墓，要和我讲之前发生的事情。”</P>

“我已经忘记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P>

王璨愣神，良久才应下：“没有关系的，我一定会做到的。”</P>

她遗忘的内容更多，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变得模糊，即便如此，还是许下不可能的承诺。</P>

温柔的人总会具有特殊的人格魅力，而世界对于他们也是残忍的。</P>

无比残忍。</P>

当王璨崩溃后，她死死抓着董悦依的脚踝，不断哀求着。</P>

“我不想变成怪物...我不想变成怪物...”</P>

“求求你...我不想...我不想啊。”</P>

董悦依跌倒在地，她不断向后扭动，想要逃跑，想要远离这里。</P>

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P>

为什么连王璨也没有扛住！</P>

董悦依抱住自己的脑袋，她无能狂怒地大喊，崩溃又凄凉。</P>

但最后，在一声“悦悦”中被唤醒神智，她狼狈地在地上爬动，竭尽全力抱住王璨残缺的身体。</P>

“对不起...”她再次说着抱歉，这段时间不知说了多少次。</P>

但她的选择却与王璨预料地不同，那句“逃跑也没有关系”反而激励了她。</P>

董悦依啃食起来，她将陪伴自己最久的朋友吃掉，吞噬。</P>

而在她进食的过程中，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等回过神后，她已经跪在尸骸之上。</P>

下面有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也有交谈过的同事，以及陪伴自己许久的王璨。</P>

“啊，原来...你们的世界是这种感觉吗？”</P>

精神世界已经完全形成，她身处在怪物的世界中，沐浴在黑色的雨中。</P>

良久，却畅快地大笑。</P>

“哈哈哈...”</P>

笑累了便躺在地上，那笑声逐渐转换成痛苦，是她一生积攒下来的痛苦。</P>

董悦依成为怪物，却是截然不同的存在。</P>

是的，她拥有自己独立的想法，没有追求神明的恩赐，作为神明的孩子，她抛弃了信仰。</P>

她举着破旧的煤油灯，重新穿上护士的衣服，行走在医院的各个角落。</P>

她帮助那些不想变成怪物的人们，她吞掉曾经的同事，接受一个个悲恸的灵魂。</P>

苦苦坚持着，绝望到放弃祈祷希望，却仍坚守岗位，守护滨海医院的安全。</P>

是的，她正是顾澄鸢第一天，也是每晚遇到的小护士。</P>

坚持到最后的人。</P>

场景再度发生变化，像是踏入某位少女的房中，那是小护士，也是董悦依的屋子，她正站在镜子前梳妆打扮。</P>

标准的丸子头扎起，她嘴中哼着悠远的歌，低头查看手机里的内容。</P>

相册记载近几年的一切，一张张照片快速翻过。</P>

有学生时期的自拍照，场景大多是在宿舍里。</P>

有逛街时的抓拍，其中有许多熟人的身影，大部分是花哨的事物。</P>

有同事们的合照，大家搭着肩，因为有领导在，维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假笑。</P>

最后的最后...</P>

则是和王璨的合照，小护士哽咽一下，颤抖着将其设为屏保。</P>

沉默片刻后，又像是回想起什么，她对着镜子拍照，照片发给已经永远黑掉的头像。</P>

“人类真的很弱小，对吧？”小护士问道，她没有转身，而顾澄鸢的倒影出现在镜中，她隔空对话。</P>

顾澄鸢否认这个观点，他摇头道：“不，你已经比大部分人都要坚强，你一直坚持到了现在。”</P>

小护士自嘲般笑着，精神不稳定后，她的笑声变得瘆人，宛如金属相互摩擦发出。</P>

“哈哈，但是那又如何，和祂相比，人类太过于弱小了。”</P>

与神明相比，人类实在是太过于渺小。</P>

存在自己的私心，不够团结，而恶意也被祂所利用，构建出最庞大，最坚固的王座。</P>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显得无知，可笑。</P>

但，即便如此...</P>

“即便如此...”董悦依倏地抬眸，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毅：“人类也比祂想象得更加厉害。”</P>

源源不断的意志朝二人的中心汇聚。</P>

大眼怪嘲笑顾澄鸢的武器微弱，人类无法凝结出强大的精神力，但在祂的眼皮底下，就有人不断坚持着。</P>

156名医护，1361位卷入其中的病人，小护士全都数着，将他们残存的理想接过。</P>

包括精神世界边缘，那昼夜不停，一直祈祷的人类。</P>

那上万人的回响，此刻，也一同为顾澄鸢祈祷着。</P>

是的，不是只有归顺祂的人类，反抗者从未销声匿迹，他们一直在找寻机会。</P>

如今，也愿意燃烧自己，将力量赋予。</P>

“我们曾经同样渺小。”小护士轻声说着，她的身体燃起熊熊大火，吹散盘好的发型。</P>

可在炙热的火焰中，她却无比坦然，欣喜，坚定无比。</P>

“我们也惧怕死亡。”</P>

“但即便如此，这种东西绝对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直到死亡，直到最后的关头...”</P>

小护士猛地吸气，又释然般吐出。</P>

“直到最后，我们的精神我们自己都属于人类。”</P>

“所以拿去吧，你可以走的更远，只有你可以帮我们完全。”</P>

“将祂彻底驱逐，不！是消灭！”</P>

所有的光快速汇聚成一点，最后连记忆中的世界也化为力量的一部分。</P>

直到小护士亲眼见到顾澄鸢接过后，她才彻底放心。</P>

“啊...”</P>

她被困在自己的世界中，循环往复。</P>

“这真的是最后了。”</P>

董悦依独自一人躺在地上，她最终，也会在自己的世界里死去。</P>

在曾经熟悉的事物中逝去。</P>

路边野花的芳香，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切令人怀念陶醉的东西。</P>

不用睁开眼，鼻尖捕捉的气味足以描绘出五彩斑斓的光景。</P>

熟悉的人接连出现，滨海医院总是嘈杂的，大家在各自的岗位忙碌，下班后又聚在一起，抱怨今天的工作。</P>

“什么时候才可以退休啊，累死我了。”</P>

“你才干了多久，就想着退休？笑死我了，赶紧起来吧你。”</P>

“咦，董悦依来了？今天没有卡点到，稀奇啊。”</P>

董悦依愣住，她回头望向关闭的大门，悲伤的感情转瞬即逝，再次变成那位活泼的少女。</P>

“嗯！我来了！干完今天就可以放假了，我当然得提前一点到了！”</P>

片刻成为永恒。</P>

这是属于董悦依最后的梦。</P>

所有人都在，继续生活的美梦。</P>

因为他们一直都在自己的身体里，精神里。</P>

从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