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都城巨阳城之外,颍水河畔。
与魏国的举兵后撤入都城内不同,楚国幅员辽阔,兵甲充足,面对秦国也不是无一战之力。而巨阳城乃是楚国新迁的都城,城池并不比大梁邯郸那样高陡,一旦被攻破城墙则难以挽回兵败之势,以城之利拒秦显然并非明智之选。
故此,楚国便调动了都城内三分之二的大军,在这颍水河畔布下战阵,以应对秦国的进攻。
亲率二十万秦军的嬴摎,便在这颍水之前,与楚军对阵而立。
“王翦,看楚军的战阵,你看出什么了吗?”秦军阵中,中军云台之上,两鬓斑白的嬴摎,观望着对面楚军的阵形,皱眉冥思,突然出声问向了自己左右将军。
这位名为王翦的将军看上去跟蒙武年纪相仿,浓眉大眼,胡须紧密,不过周身却并无武将的鲁莽气息,反而儒雅随和,像是个文臣一般。
王翦听到嬴摎的发问,当即回道:“将军,楚军队形密集,外围兵力层层布防,长枪在外,弓箭在内,乃是典型的方圆阵!方圆阵防御性强,但是攻击不足,如今我秦国出兵,攻伐楚国,楚军摆出这一招防御阵法,想来也是要龟缩固守来拖住我军,争取时间等到寿县的大军回援,以解楚国之危!”
“嗯!”嬴摎点点头,赞许地看了眼王翦,说道:“不错,看的和说的都无可挑剔,不过,却漏了一些细枝末节……”
“王翦恭听教诲!”王翦礼致彬彬地拱手请教,脸上也有些好奇,对嬴摎所言的“细枝末节”很感兴趣。
对此,嬴摎神情一肃,正色说道:“方圆阵乃是防守奇阵,大阵当中层叠布防,弓弩步卒交替掩护,更有重兵防护中军,骑兵伺机而动,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进攻一方若是无绝对的兵力优势,都不可能撼动方圆大阵的兵种协防!”
“十三年前,秦赵长平之战,赵括便动用上党仅剩的三十万大军,布下这方圆阵,迎敌武安君。武安君心知此阵威力,便是秦军士卒盛于赵军十万之众,也不敢轻言掠阵!最后还是截断了上党等地的交通咽喉,生生将赵括耗降,才得以取得长平之战的胜利!”
王翦听得目中异彩连连,激动不已。身为秦国将领,虽然在十来年前,自己还只不过是个军中的千夫长,但是大秦武安君决定秦国命运的一战,王翦还是了然的。
只不过此战当中的详细情况,王翦并不知悉。如今嬴摎说起,倒是也让王翦一睹那一年大战的风貌!
“但是赵括所摆下的方圆阵,与面前这个阵法却大有相异之处,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同!”在王翦听得入神之际,嬴摎却话锋一转,直接指出了阵法的不同之处。
“正常的方圆阵,乃是注重防守的大阵!除中军两侧的骑兵拱卫、步卒调配与其他阵形类同之外,其前后的枪兵弓手阵形层叠,应当是前阵兵力为多数,后阵相对要少一些。因为前阵乃是抗敌之重,只有陈重兵于前阵,才能将绝对的实力用以抵抗正面敌人的猛烈进攻,从而达到防御的目的。”
“但是眼前这个阵法,却刚好颠倒了过来,前阵兵力稀疏,后阵兵力繁多,首尾不相对,根本就与真正的方圆阵差之甚远,徒有其形!”
听了嬴摎之言,王翦随之看向楚军战阵,果然发现了问题。
中军乃三军首脑,不论是何等阵法,中军的地位始终都在正中,周围陈设重兵防护,以保证主将不被敌军所侵。
而前后军阵的变化和布防,则成为了阵战的精髓所在。从古至今,兵家的各大先贤兵圣,所创之战阵都包含两个最核心的方面,那就是“进攻”和“防守”!
以进攻而言,就像是手中的武器一样,必须兼顾锋利和力沉两大优点,就像是长枪一样,前阵必须是锋利精锐的军中精兵,充当枪刃杀伤敌人。而后阵则是枪柄,要有重兵陈设,防止因前阵进攻不力的因素而伤及大军,及时“卸力”!
同时,前阵以数量少的精兵作为先锋,也有利于大军追击。否则头大尾轻,阵形调配不开,大大降低了阵形的可变性,使得大军行军过于繁重,行动不便。
而防御型战阵,就与进攻恰恰相反。就像是盾牌一样,最外面的必须是铁皮重铜包裹,这样才能有效抵抗外来的击打。
如今的楚军,前阵与后阵兵力相差甚远,虽然排兵布阵是按照方圆阵来层叠布防,但是其本质却并未得到方圆阵的精髓,前阵兵阵稀松而后阵坚厚,这样的阵法用来阻敌,恐怕前阵很轻易就会被击溃,从而导致大军落败。
王翦看到这些之后,转过头看向嬴摎,轻松地笑道:“将军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了楚军大阵的漏洞,看来楚国军中之将也不过如此,连阵战都如此轻浮,此战必定败北!”
谁知,王翦的轻快之言,嬴摎听了却并未显露笑脸,神情反而更加凝重,沉声说道:“起先,我也是这样认为!”
“哎?”王翦一愣,看着嬴摎脸上的慎重神色,一时有些疑惑。
王翦在还是都尉(万夫长)的时候,就是嬴摎手底下的人,已经跟了嬴摎十多年,大大小小的战斗也经历了数十场,还从未见过嬴摎表现出如此“沉重”的表情。
面对王翦的疑惑,嬴摎沉声道:“若对方真是一个经验欠缺的将军统兵,犯下如此错误倒也正常!但是方才我让杨端和率军正面冲击敌方战阵,试探对方应对的时候,却发现对面的兵员调动、阵法协调有条不紊,毫无半分的僵滞。面对我军的进击,对方的阵中竟然能丝毫不乱,沉着交互协防,这根本就不像是缺乏经验之人所能做到的!”
“直到刚才,我静下心来细细察看,终于发现了一丝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