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单沉默了下,看着领头之人那坚定的目光,心中也有了几分思量,但是面上依旧冷凝,沉声喝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小人知道~!”那领头人低头应了句,只是当其抬起头时,目中却有了些许锋芒:“只是……相邦令中所说的,是这别院里的~~所有人!”
话音方落,那锋芒便直指卫单,身形微弓,垂下的手掌不自觉地附上了剑柄,仿佛卫单再要说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领头的侍卫队长就要拔剑出手一般。
这一幕,卫单自然是看在了眼中,顿时心中一紧,知道吕不韦已经先一步动手,当下面色稍缓,语气柔和了不少,继续问道:“相邦何在?我想见一见相邦,当面诉问。”
听到这话,侍卫领头当即答道:“卫先生,还请安心在院内等候,相邦大人已经进宫,等到相邦出宫回府之后,自然会来召见先生。”
“好,那我就在这儿等着!”卫单面色平淡,轻声应道。
对此,领头侍卫没再多说什么,挥手叫停了另一边的对峙,随即领着一帮人出了院子,封上了府门。
“你们在这里守着,给我睁大眼睛盯紧,要是跑出去一个人,便是死罪!听清楚了没有?!”院墙之外,传来了方才那位侍卫头领的喝令声。
“喏!!”紧跟着的,是乌压压一片的浑厚回音,听声音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有这么多人守着卫单这个别院,看得出来应是吕不韦“特别照顾”的缘故。
“大人,现在该……”被侍卫堵住的下属来到卫单跟前,有些担忧地提问。
“等着吧……”卫单面色蜡黄,失魂落魄地道了句:“看来吕不韦也听到风声了,樊於期是我向他介绍的,樊於期叛变亲赵,总归会牵连到我身上,吕不韦又早都怀疑了我,想必如今派人看住我等,应是有了弃车保帅的想法了。”
“那这……”下属当即急得满头大汗,脸上尽是惶恐,不知如何应对。
卫单扭头看了眼下属,强行扯出一道僵硬的笑容,轻声安慰道:“好了,吕不韦没有将我等移交廷尉,想来应是有一些顾虑。等他出宫,自然会传我前往应辩,到了那时,或许能偷得一分生机。”
“别忘了,我奉天阁与他这个秦国相邦早已纠葛甚深,是一条船上的人,若他落井下石,自然也要想想我奉天阁临死反扑之下,他该怎么应对!”
“安心等着吧,吕不韦~~会找我的!”
“是……”
…………
王宫之中。
春意渐浓,秦王宫中也是绿色显现,生机盎然。偌大的宫廷阔院之内,花草齐放,草木清新,自然也是游走踏青的好地方。
院中,嬴政与王绾二人齐步散行,一前一后,时不时交谈一二,赏花游园,心旷神怡。
年已十四的嬴政,挺拔威气,剑眉星目,俊逸不凡,个头比之身后已值青年的王绾都犹有胜之,就是嘴角的黄须,显得整个人稍微有些稚嫩之气,朝阳正升。
不过,身在这少年君王身侧,王绾却是没敢有分毫的轻松,整个人心神紧绷,鬓角隐有湿汗,显然嬴政所给予的威压和震慑,让人并不敢掉以轻心。
“真没想到,这宫中竟有如此美景,本王此前竟是从来都未看到过,真是不胜唏嘘啊!”前面的嬴政看着眼前清池碧波,树荫葱绿,草木花卉皆新,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由衷地赞美了一句。
其实在此前,这个地方这个时节,嬴政不是没有来过,只不过当时的秦国要么是芈系当朝,要么是内忧外患,根本就没有心思来看这些景色,自然也就发现不了。
世上不缺美景,缺的只是发现美景的眼睛罢了。或者说,缺的是能将美景收入眼中的心。
跟在嬴政身后,王绾看了看前边的感叹,知道这是王上的自我笑谈,自然不会煞风景地接口,只在一旁恭敬地候着。
这时,嬴政又发声了:“王绾,最近下面有议论什么大事儿吗?”
“!!”王绾浑身一震,立马挺直了腰身,知道嬴政这话意有所指,也知道嬴政想听什么,虽然这件事在咸阳只是掀起了微微风声,甚至只有小部分人知晓,但是王绾心中明悉,确信嬴政所指定然是自己猜想的那一件事!
当下,王绾轻声回道:“王上,臣也只是听到了一些流言,说是阏与那边发生了动乱,赵国与阏与关内的秦军将军合谋,欲发动动乱攻占阏与!”
“哦~~这事儿传得挺开呀!我记得那个叛我秦国的将军叫樊……樊什么来着~~”嬴政略有惊诧地感叹了声,随即说到正题,一副回忆的模样,边想边念叨。
“樊於期!”旁边,王绾恭声补充。
“对~就是樊於期!”嬴政嘴角微扬,轻笑了声,接着问道:“这个人我似乎有一些印象,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了,他好像不是我军中提拔的将军吧?”
王绾继续回应,面色依旧恭谨如初,毫无杂念:“回禀我王,樊於期与相邦府上的幕僚卫单先生有旧,此前也是卫单先生向相邦进言介绍,樊於期才得以在去年六国合纵之际,前往成皋任职。”
“原来如此!”嬴政回身看了眼王绾,眼底笑意盈盈,似乎满意于王绾的答复。
不过紧跟着,嬴政面色幽然,墨瞳暗寂深远,悠悠说道:“本王记得这一次上禀的通报上说,这樊於期是魏国信陵君手下的奉天阁成员,是魏国的信探!跟这种人为伍,看来这个卫单,也非良民啊!”
“此前咸阳动乱,流言四起,更有遗失的军中弩机伤人害命,廷尉暗中查探得知,这些事都与奉天阁脱不了干系,这帮细作真是跟阴暗虫子一般,让人心中不爽啊!”说着,嬴政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把石子,一颗一颗扔向清池当中,看那水花四溅,碧波涟漪,水中鱼儿飞快转向,四散逃离。
王绾缓缓抬头看向嬴政,目睹嬴政的动作,思索嬴政方才所言,总感觉话中有话。
果不其然,嬴政趁着一个空档,蓦然转身看向王绾,嘴角勾勒出一抹幽深的笑,轻声问道:“王绾,你觉得相邦,会与那奉天阁之人为伍吗?”
“!!!”面对嬴政提问的送命题,看着王上脸上的三分戏谑七分隐晦,王绾瞳孔骤然一缩,顿时感到汗毛倒竖,通体生寒,连呼吸都停滞了几分。
“回……回禀王上!”王绾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迎着嬴政那一双如渊墨瞳,仿佛自身面对的是深不可见底的寒渊一般,诡秘莫测,让人心跳都紧了些,颤声说道:“臣对此所知不多,不敢以虚妄言论,蒙蔽王上。”
“……”对此答复,嬴政第一时间没有出声,脸上笑容不变,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有些惊颤的王绾。很快,嬴政脸上的神情舒缓了下来,笑容变得柔和了不少,伸出手拍了拍王绾的肩膀,和声安慰道:“莫要紧张,本王只是问问。”
“是……是!”王绾心里捏了把冷汗,随之躬身点头应是,像是松了一口气。
见状,嬴政笑着转身,目光扫向园内清池,掌中的一颗石子运到了指尖,轻轻抬手,又是一发直入水中,“噗通”一声激起水花朵朵,涟漪荡漾。
与此同时,嬴政怀着方才那种轻松柔和的语态,轻轻问了句:“王绾,从相府出来的士子当中,你算是出类拔萃的几人之一,如今也已是大夫之任。不过,同样出色的也不止你一人,但是唯有你能三番五次进宫聆听王意,你可知为何?”
“!!”王绾心头一震,缓缓抬头,看到嬴政淡然的侧脸,郑重地抬手施礼,恭敬屈身答道:“王上圣意,臣不敢私加揣摩,臣不知……”
“呵呵~~”嬴政一把将手中石子尽数掷出,轻笑了声,便回头看向王绾,幽幽地道了句:“因为你够忠诚!”
王绾眼睛蓦然睁大,佝偻的身形越加恭敬。
嬴政嘴角笑容不减,环顾这四周,继续迈步向前,赏花悦目。
身后,王绾紧紧跟进,恭谨随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