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早间相府封闭,侍卫无间隔的巡卫,卫单的眼线和通告根本就出不了相府,被吕不韦压制在这一隅府邸之内,外面奉天阁的近况,以及关于此次事件的一些猜想,根本就递不出去。
毫无意义地困死,这对于卫单这个间者而言,是最致命的!间者走的是一条没有退路的路,道路的前端唯有一死,而死得其所,便是间者的最高荣耀。
卫单可不想被困死在相府,在屋外等着的时间,脑海之中已经将以往准备好的退路说辞翻腾了出来,做足准备,只待稍后面见吕不韦之时,施展一番了。
不多时,进屋通禀的管事出了屋子,三步下了台阶,来到了卫单跟前,说道:“先生请吧!”
说着,侧身一引,虽然不复往日的恭谨,却也没有贬视鄙夷之举,倒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管事。
卫单听后没有犹豫,一步一步,沉稳静气,缓缓迈步进屋。
来到屋内,卫单目光一闪,瞬间便看到了首位闭目端坐的吕不韦,依旧如往常般衣冠整洁,仪容端正,没有慌乱,没有愤懑,唯有平淡。
听到脚步声,吕不韦此时也睁开了双眸,看到堂前驻步不前的卫单,淡然一笑:“先生来了,快请坐!”
“……”没有被牵连沾染泥潭的愤怒,没有受到欺骗的恶性,吕不韦此时所表现出的平淡,倒是让卫单感到些微的陌生。
自从此前在吕不韦面前失去信任之后,这半年期间内卫单都没见过吕不韦几面,如今再次对坐,已事关生死,吕不韦的变化也让卫单有些摸不着底,气势也随之弱了几分。
等到卫单沉默坐下,吕不韦伸出手,就跟往常一样倒上茶水,递到了卫单面前,轻声说道:“此前,不韦曾经问过先生一件事情,先生究竟是不是奉天阁之人,当时先生的答复,可与如今的局势有所不同啊!”
单刀直入,开门见山。这话,吕不韦说得极为淡然,没有燥火激愤,没有暗流汹涌,有的只有平静和淡漠。
而这般变化,也让卫单心里没底,当即沉着应声,平声静气地说道:“事到如今,卫单再做辩解,倒显得娇作。卫单确是奉天阁之人,但是我奉天阁,却与相邦并无冲突,甚至与相邦交涉不浅。卫单入相府后的所思所谋,也都是以利于相邦为优先。此间种种,还望相邦明察!”
卫单给出这番说辞之后,就低眉顺眼看着桌案,表现出一副淡然出尘的风采,让对面的吕不韦目不转睛地盯着。
“噗哈哈~~~”突然,吕不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谈之语,顿时仰头大笑,笑声不绝入耳:“不韦看得出,先生此番话真乃是肺腑之言啊!!”
说着,吕不韦面带笑意,只不过嘴角的笑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嘲弄:“只不过不韦想不明白啊~~先生是奉天阁之属,乃是魏国的间者,而不韦是秦国的相邦,先生与我怎么会是一路人?又怎么会有交涉呢?难不成我这个秦国相邦,尽是干些出卖邦国的卑劣之事吗?”
卫单被吕不韦这番话说得无言以对。卫单的本意是想委婉地道出奉天阁与吕不韦的关系匪浅这一事实,但是吕不韦的反应却是根本就不买账,甚至还出言反讽了卫单一嘴,看样子今日是不能善了了。
而对面,吕不韦在道出这一番话之后,直接伸手背过,从身后的坐塌之上拿起了一个木匣,放到了桌案上,缓缓推到了卫单身前,伸手一指,示意卫单打开。
“……”卫单将吕不韦的动作从头到尾收入眼中,随着吕不韦收手端坐,作出一副静候的模样,卫单目中微闪下移,看着眼前的木匣,迟疑了片刻,还是伸出了手,将木匣扣梢拔下,打开了木匣。
“!!”木匣当中,映入眼中的物事,让卫单瞳孔一缩,身形微震。
这一幕,都被对面的吕不韦看在眼中,眼见卫单盯着匣内沉默不语,吕不韦不忘提醒一嘴:“怎么?这东西出乎先生意料吗?”
听到吕不韦的诉言,卫单眼帘一抬,目中似有一道凌厉之光芒,直入吕不韦眼底:“相邦是想借此,让卫单束手就擒吗?”
说着,卫单伸手将匣内的东西取了出来,重重放在了桌上,竟是一具狱中刑犯所用的木枷!
被卫单质问,吕不韦不怒反笑,笑容颇具几分凉薄:“先生应当知道,这一次你奉天阁,犯的是私通异国,悖逆造反的不赦之罪!到现在关头了,先生难道还抱有幻想,想要安然脱身吗?”
眼见吕不韦把话说明,卫单也不再藏着掖着,当即沉闷一声哼,闷声说道:“相邦既然知道我奉天阁此次所谋之举罪无可赦,那自然也明白,若是秦王深究下来,相邦身为举荐之人,同样有连带之责!更何况,此前卫单助相邦多次谋划,恐怕也不合臣子本分,这些事情传出去,恐怕相邦少不了走一趟廷尉府!这等情况之下,相邦又该如何自辩呢?”
“奉天阁与相邦,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如今船只已经驶入大海之中,翻江覆海的风浪来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奉天阁虽是不惧生死,但是相邦自己呢??”
中门对狙,硬碰硬对一场,于死局之中求生,以同归于尽的态势,逼迫吕不韦低头让步,这便是卫单的筹算。
只不过,这一番话出口,却反而惹得吕不韦轻笑起来:“呵呵~~先生这算是,在威胁不韦吗??”
“卫单只是向相邦说明情况~~如今大难临头,你我二人都是船中的求生之人,这等关头若是内斗推脱罪责,到最后恐怕谁都无法脱身,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难免不好!”卫单语气不弱半分,虽说没有再硬气威胁,但是表现出的态势却不让分毫。
“呵~~”吕不韦冷笑一声,当即微眯着眼,话锋一转,幽幽说道:“先生啊先生,你有两句话说的不错!这第一句话,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求生之人!风浪临头,这一条船上经受不起两个人的重量,自然需得一人舍生跳下去,另一人方能安然渡过此次劫难!”
说着,吕不韦脸上浮现出深意的笑容,目中精芒闪现,轻笑道:“只不过在这个关头,比拼的是对方手里的底牌,以先生如今的底牌,就来威胁不韦,怕是有些不自量力了啊~~”
“什么?!”卫单呼吸一窒,脸上的淡然被瞬间击破,显露出了几分慌乱。
“先生应该知道,两年前咸阳弩机横行,触犯治安,最后清算芈系之际,是不韦主导查核!”见卫单脸上神情有了些许的变化,吕不韦轻轻一笑,紧跟着说道。
“而当时还是嫡公子的王上,给了不韦一张绢帛,乃是当时芈系麾下的军需官王业所记录,上面全是芈系私贩军中禁制弩机的详尽明细,而先生的奉天阁,在此中也赫然有名。”
“不过当时,不韦和王上的目标是芈系,对于其他并未太过在意,是以虽然清查得仔细,但是对于奉天阁而言,却并未深入其中仔细盘桓,以至于一部分弩机未曾找到。再加上后来,廷尉府抓到的奉天阁高层被劫狱而走,对奉天阁的探查,也就到此截止!”
说到这里,吕不韦看向对面面色稍有些不安的卫单,嘴角微扬,显出一抹得意的笑:“先生在当时入相府之前,曾经在不韦面前有所透露,太子府上有先生的眼线,顺着这一条线索,不韦曾经私底下查了许久,终于在此前,查到了些许端倪……”
“能够得知嬴政李斯的谈话,先生的眼线定然不会是一些管事下人之流,而是嬴政身边的近侍,甚至是备受信任的人!这样的人,在王上进宫继位之后,自然也不会落下,必然会随之进宫任职。”
“去年李斯上任正监,奉王命清查奉天阁之时,先生就提前向不韦进言,从而在相邦和廷尉面前洗刷了自身嫌疑。在那个时候,不韦就在想,是不是先生在宫中的眼线有了什么发现,才让先生情急之下,抢在廷尉之前告知不韦,让自己能蒙混而过呢?!”
“而在之后,不韦在逐一排除了嬴政身边的亲信之后,却偶然发现了一个人,一个曾经的下人,现如今的静泉宫内侍长,一个本相怎么想也没有想到的人!!不得不说,先生的手段还真是通天彻地,连秦王身边的近侍宦官,都能收入麾下,真是厉害啊!”
到了这里,卫单脸上的血色已经消退了下去,整个人的气色都略显苍白,有些无力。
只是,吕不韦的诉说却未曾停止,一脸轻松,紧跟着讲述道:“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不韦也派人私下查探,不过这位宫中之人显然也懂得身在囵圄,行事需得谨慎再三,足足小半年,竟然没有丝毫动静,真是耐得住性子。”
“只可惜,虽然之后未曾有过动静,但是先前做过的事,却也并非无迹可查。”吕不韦的笑容逐渐变得阴险,看到对面卫单的脸色越发难看,也就代表着双方互拼底牌这一关,是吕不韦胜了。
既然胜了,自然得张扬一番,于是乎接着讲说道:“李斯登府试探的那天,也就是先生向不韦进言的当天,宫中负责采购的内侍去了趟平溪商铺,应寺人吴成之请,买了些东西……”
“火莲子,七斤?先生可知这是何意?亦或者~~先生知道这平溪商铺是做什么的存在吗?”
吕不韦嘴角的笑容,越发放肆,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逼迫着对面变得沉默寡言的卫单,丝毫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