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揪出孟赫职爵不符,还是鄙夷士族臣子陈新烂旧、越俎代庖,都是在明里暗里影射吕不韦,诚心恶心对方。
高堂之上,嬴政坐如钟磐,孤高冷傲地注视着堂下这一场“闹剧”,冕旒之后,俊颜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你……”孟赫老脸气得发紫,但是嘴里像是含了屎一样,蹦不出个所以然来,指着赵诗雨“你你”了半天,愣是没话可怼。
眼见孟赫血残,心态大崩,绝杀的时机已然成熟,赵诗雨欺身上前,据理力争:“纵然我嬴凰果真有上误国家、下害臣民之举,自有朝中肱骨点评举谏,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长史来开这个先头!这等不顾律令的僭越行径,也不知道是跟谁习得,真是开了嬴凰的眼界!”
“吭吭……”嬴凰话音落定后,朝堂中突然传来几声沉闷、压抑的咳声,发起于骤雨静定之后,显得极其显明。
听到回响,赵诗雨娥眉一弯,唇角勾勒出一抹妖媚的笑,也不管不顾捂着胸口脸色青紫的孟赫,转过步辇向前走了两步,对着脸黑的吕不韦款款一礼,娇滴滴地说道:“嬴凰出言粗鄙,若是有哪句话让相邦大人觉得不适,相邦就当没听见就是,可好~~呵呵呵!”
说完,还浅掩着小嘴“呵呵”假笑,那表情简直做作到了极致,堪称诛心!
嬴凰身后,宗室一众臣子见到这一幕,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憋笑,一个个老头子老脸涨得红润透光,一看就憋得挺辛苦。
嬴洪伸出手指剐蹭了下嘴角的长须,斑驳花白的浓眉高低不平,眼瞅着朝堂之上肆意风发的赵诗雨,总觉得跟前几天那个敦厚稳重的嬴凰公主有些差异,这上下落差稍微有点儿大。
这时,被点到之后的吕不韦也转身看向嬴凰,纵使端着高雅淡泊之态势,但是脸上的笑容还是略微有些僵硬,强笑着回应道:“公主被人指名弹劾,心气难平,如此性情之言,无伤大雅。”
“只是……”吕不韦话音一转,眉心皱将起来,似有所指地道:“公主现已发了怒气,这件事情就此掲过,可好?”
吕不韦说这话,却是想着息事宁人了,毕竟真就让赵诗雨这么追究下去,孟赫到时候怎样无所谓,但天晓得最后会不会把屎盆子扣到自己的头上。
“嘿嘿~~”听到吕不韦这话,赵诗雨轻笑一声,眼线抬高,轻声说道:“相邦说笑了,嬴凰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发泄心中之气……”
说着,赵诗雨也不再理会皱眉思索的吕不韦,视线扫过左右两列一些臣子的面孔,再度落在孟赫的身上,高声说道:“你不是一直觉得我不务正务、掀动流言于国无利吗?今天你就看着,你们都看着,我嬴凰,可曾有误秦之心!”
赵诗雨挥手扬过两侧百官,面朝大殿门廊,高声喊道:“传,韩国水工,郑国上殿!”
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一声传呼:“外臣郑国,求见秦王!”
百官齐齐抬头,看了看身后殿门外那道孤零零的身影,转而看向高堂之上,端坐的秦王嬴政。
“准!”王座之上的回复,言简意赅,旁边的吴平适时上前,隔空高喊。
“王上有令,准许入内~~!”尖利的声音传出。
殿门外持礼恭敬等候的身影一震,连忙动身上前,小步快走,手上的礼仪却没有纷乱,一直走到赵诗雨身后,才跪地高呼。
“外臣郑国,拜见秦王,秦王万年!”郑国在韩国的时候就不是什么高官,技术分子大多都性子局促,如今跪在秦国的朝议大殿上,身下冰凉的大理石板却也压不住郑国内心的燥乱,捏紧的手心已被汗渍浸湿。
来到秦国之后,感受到外面瞎传的那些风气流言,郑国就像是惊弓之鸟一样,整日提心吊胆,杯弓蛇影,连喝水都害怕被人偷摸下毒药毒死,要不是赵诗雨一直派人看管安抚,恐怕郑国要么就连夜跑路,要么被吓得一病不起。
秦国简直太TM吓人了!
如今有了登殿的机会,郑国心中自是紧张万分,因为就像嬴凰公主提前说过的,这是郑国的机会,一个在秦国浴火重生、得到重用的机会!
念及至此,郑国深呼一口气,原本颤栗紧张的身躯逐渐平定了下来,内心的局促感消散了不少。
“郑国!”恰逢此时,高堂之上,王座之上,嬴政出声了。
“外臣在!”郑国屏住呼吸,连声回应。
“本王听说,韩王惧秦,为防我秦国大军东进,特派使者入我秦国游说,以修渠来疲秦,损耗我秦国国力!可有此事?”嬴政此话说得轻淡,身为王者悲喜不露于形,但是落在旁人的眼中,却也显得高深莫测。
秦王的问话像是在开玩笑,不过郑国可不敢将其当作是玩笑,依旧恭谨地跪在原地,没有抬头,高声回道:“回禀秦王,韩王确有此念!”
“哈哈哈~~”听到答复,嬴政像是被逗笑了一般,朗声笑了笑,戏谑说道:“韩王当真是有趣啊!看来在韩王的心里,我秦国修一条渠便要国破家亡了~!”
话语当中,充满了对韩王这般幼稚想法的不屑和轻蔑。
“哈哈哈~~”嬴政话音刚落,秦廷顿时哄笑一片,就像是瞧见了茹毛饮血的野人一般,脸上满是讥讽、戏谑。
郑国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并未因此而生怒,好像韩王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
实际也差不多~~~
笑过之后,嬴政再次看向郑国,这一回的语气就幽深了许多,言辞讳意莫深,问道:“如此说来,你便是韩王派来‘疲秦’的间者喽?!”
此言一出,朝中的欢笑声顿时一静,众人皆举目望去,等着郑国接下来的答复。
郑国也知道,接下来的回答将会直接决定自己的生死,当即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先看了看旁边的嬴凰,紧接着望向堂上的嬴政,神情镇定,说道:“修渠之利弊,疲秦之真假,皆在秦王一念决之!”
“哦?”嬴政似乎来了兴致,稍微正了正身子,将底下的一切映入眼底,出声问道:“说说看!”
郑国看上去也没刚才那么紧张了,紧接着便回道:“秦国地处西北,疆土广袤,农耕便利,周无强敌,国力蒸蒸日上。反观韩国,地境狭小,且处于强国之间,发展龃龉,进退两难,两国之间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即便韩王有算计,对秦国而言也不过是疥癞之疾,根本不足道哉!”
嬴政饶有兴趣地扬了扬头,没有插话,很有耐心地等着,显然单凭谄媚之语不足以改变郑国的处境。
对此,郑国也没有多想,转而继续说道:“此外,秦国地处关中,渭洛泾水道流经八百里秦川,若水道治理有方,关中为天府,秦得以富强于诸侯!韩王使臣为间,然等渠成之日,大秦之崛起当如虎添翼。臣为韩不过延长数岁之命,而为秦建万世之功也。”
“……”郑国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臣子交互谈切,眼里再无方才的傲慢轻视,看向郑国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思忖。
郑国旁边,赵诗雨唇角勾起,满意的点了点头。
“说得很好!”堂上,嬴政盯着郑国看了好一会儿,目中神光发亮,适才郑重地赞了一句,又问道:“既然你有如此见识,那本王问你,若让你总领秦国水工事务,你将会如何行事?”
堂下,宗正嬴洪等一众大臣,也都看向郑国,期待此人的才能,究竟能不能堪当大任。
郑国思忖了片刻,神色一定,似成竹于胸,昂首道:“外臣虽非秦人,但入秦以来,时常观摩关中舆图。关中之地为秦国腹地,沃野千里,农耕兴利,但外臣探听得知,关中之地水患频发,天气旱烈,致使关中全境轮作复种之下,亩产仍不过四石。如此产量,实在当不起‘沃野’一说!”
“渭水流经关中全境,西高东低,蜿蜒长行,是故渭水治理关乎关中水治!而泾水与洛水相隔数百里,其间少有河道穿插,灌溉一水难求,这也是关中之地亩产低下之根因!”
说完了关中水治的问题,郑国再度抬头看向嬴政,恭声回道:“以外臣之见,秦国水治,当以调理渭水为主,辅修一条贯通泾洛的长渠,引泾水东进流经关中平原,东西数百里、南北数十里之地尽得泾水淤灌,彻底摆脱水患旱烈之天灾,关中将再无凶年,真正成为秦国的大后方!”
嬴政一双墨瞳缓缓转动,细细品味着郑国的规划,末了抬头望向嬴洪,问道:“叔祖,郑国所提之法是否可行?”
嬴洪连忙出列,拱手回道:“王上,此举巧夺天工,泾水温驯,洛水淤肥,开凿水道引泾洛之水灌溉关中,自古以来从未有人敢想,这将会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一旦功成,正如郑国所言,关中将再无凶年,实为我秦国千古之计!”
这话并非是嬴洪刻意为之,郑国提出的水治策略,确实是开辟了新的思略。
水治水治,天下的水工治理水道大都是在原有的河流流向上,筑起大坝堤口引导河水,从而减少灾害,灌溉农田。
但是郑国直接是人为挖掘一条新河道,串联泾洛,灌溉渠流辐射关中全境,这是比拟大禹治水的壮举!
当即,嬴政拍案定计,高声赐封:“郑国,本王任命你为我秦国大司工,总领全国水工,前往关中实地探查水道,亲自制定修渠一事!”
闻声,郑国再也绷不住面容,喜极而泣,激动地匍匐在地,颤声高呼道:“臣郑国,谨遵我王命!”
对一个工匠而言,没有什么比被主君认可、受到重用更让人激动的了,郑国的水利技术在韩国根本没有任何的用武之地,但是到了秦国,郑国如鱼得水。
朝中,眼看郑国受到重用,赵诗雨也是笑开了颜,嘱咐道:“即已经成了秦国的大司工,过往就无须再放在心上,专心当下事,即可!”
郑国闻言,收拢了表情,面朝嬴凰恭恭敬敬地一拜,伏地恭敬道:“郑国,拜谢公主提拔之恩典!”
若是没有赵诗雨,郑国如今还是韩国一个无名的小吏,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入秦了……
见状,赵诗雨笑着点头,随后看向后面的孟赫,嬉笑着问道:“如今看来,孟长史口中的流言祸国,怕是名不符实了哦!”
“……”孟赫吊着碧莲低着头,没有敢搭腔。
“对吧~~相邦!”恶心了孟赫以后,赵诗雨也没忘吕不韦,记得雨露均沾。
“……”吕不韦表现得就很有名士风骨,冲着嬴凰挤了个笑脸,皮笑肉不笑,难看得紧。
“哼~~”赵诗雨扬了扬嘴角,神气满满地哼了一声,尽显傲娇本色。
堂上,嬴政看着赵诗雨的记仇嘴脸,心里也是忍不住发笑,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