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马赤弓的弓,吴寒臣的星,马黄叶的剑(1 / 2)

宁宣非常肯定,这条不算很长的街道的人家中,起码已有十户是被“宁缺毋滥”所控制了。

被控制的人要么已经被杀,要么迟早葬送。这是宁家杀手的习惯之一,一旦有了一项足够重要的任务,其据点周围都要安插暗桩,保证有自己的眼线人马,以防任何不测。

他们的组织绝对严密,他们的行动也绝对齐整。

若非如此,宁家也绝不能够在短短百来十年截然而起成就现在这一大家、立住如今这一繁华。

宁宣忽然从人群中走出来,从怀中掏出几两白花花的碎银子,捏在手中把玩,脸上带着有几分散漫的笑,“大爷我累了,你们谁帮大爷们买点干果蜜饯,这东西都是赏你们的。”

周围的人愣了一愣,然后眼睛凑到了那银子上发红起来,立马蜂拥而至,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狼一样围拢了宁宣。

这里面当然有不想要围拢过来的人,但他们却已经不能不过来了。

而以玄贞老道为首的众人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雷剑胆正要喝问什么。

玄贞老道却一抬手,眯起了眼睛,“看看这位……叫什么来着?”

马赤弓低声道,“姓名不详,人送外号暴雪书生。”

“嗯,看看这位暴雪书生居士要做什么。”玄贞老道也低声道,然后伸出食指放在嘴角,眼珠子从左往右转了一下,又从右往左转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窃笑,“嘘,小声点儿,别叫人发现了。”

眉眼之间,尽是期待。

这个看上去七老八十、满脸老人斑、行将就木的老家伙,现在的神色却似乎和一个少年郎没有什么区别。

瞧他模样,身旁众人也只能都循着他的动作,稍稍后退两步,像是要将舞台的正中央留给宁宣,坐看他的表演一般。不过他们的架子大、气派足,各个戴刀佩剑、皮肤细腻,一看就是地位高高在上、享受着荣华富贵的武林人士,那些生活在阳关城内最卑微处的人们也根本不敢靠近。

宁宣正吩咐下去要什么玩意儿,送来何处,大大小小,多多少少……一众事宜,正说着呢,忽然神色一变,好似被推搡了一下,踉踉跄跄几步。

“谁推我?”

他似跌倒非跌倒,摇摇晃晃,然后稳住,勃然大怒。

可根本没有人回答他。因为人虽是稳住了,他手中的银子却好似个天花乱坠、细雨迷离地散开了,然后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时间好像停滞了一瞬。

又好像一匹白马穿过极为狭小空间一般,极为流畅自然且迅速地驶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满地的碎银子上。白白亮亮的银子映着青石砖路上的裂缝,就好像是一大团雪洋洋洒洒地点缀在青菜叶子上。

那些本来规规矩矩如同这个世界上最乖巧最可爱的穷人们,在这一刻都同时呼吸了一下,而且是重重地呼吸了一下。那呼吸声很用力而且还很用力,像是在为自己加油鼓气,去做一件很了不得的大事。

“别抢!”

宁宣大喝一声,他说是“别抢”,却简直在说“快抢”——这一句话就引爆了人们心里的炸弹。

有人在抢!

有人抢银子!

我不抢就晚了!

我不抢别人也会抢!

我抢了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大家都在抢,发现不了我的!

我抢了就走,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电光石火的一瞬,无数个简单却递进的逻辑在朴实的大脑里跳跃闪烁,像是镌刻在石头上的诗句般深切。最后得出结论:先下手为强!

于是所有人都动了。

其中大部分人都在低头、埋身、大叫、哄闹。

但却也有少部分人,看似在做和周围人一模一样的动作,甚至脸上的表情也那样狂热欣喜。可只要稍稍注意他们的眼角,就会发现他们的眸子提得很高,他们一直在暗暗观察宁宣那张慌乱的脸。

而在那一瞬间,他们发现,那张脸竟闪烁出某种机敏的表情。

宁宣笑了,而且笑得很狡猾,甚至是可以说很血腥。

——他的笑简直不是笑容,而是一把刀!

——不只是笑容像是一把刀,宁宣也真的在拔出一把刀。

他身后虽然是一柄长剑,可拔出的那一瞬间,却展开了一抹亮丽繁华、浓墨重彩的刀势!

“宁缺毋滥”们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

可已经晚了。

宁宣以剑用刀势,一剑劈砍之势,就当头砍死两人。

他剑势凌厉,面色愤怒,大叫一声,“让你们这些贱皮子犯大爷的太岁!看我杀尽你们这些狗一样的东西!”

一说话,又连砍两刀。

这两刀却未见成效,只在人群中传出了两个轻巧的金铁交击的声音。

宁宣眼睛一凝,将这些声音听入耳中,已大致能判断出出手者用的功夫。

然后他脚尖一点,从人群中跳了出来,哇呀呀大叫着。只见这蜡黄脸的书生满脸狰狞,双手高举长剑,作力劈华山势,以一种很气急败坏的口吻咆哮,“我杀!”

人们见此状况,哪里还敢抢银两,当即大叫一声,“杀人啦!”

他们朝着四面八方过去,像一群被泼了水的蚂蚁一样,跑得飞快。

而其中的“宁缺毋滥”甚至已经不只是快,还隐秘,而且精巧。他们躲藏在那些无辜人中,借助那些人的身体掩盖自己。他们当然不是对付不了宁宣,只是他们也看得出来,宁宣绝对算不上这伙人中最厉害的那一个。

——那老道士才叫人心惊胆战呢!

到了这时,阳关城本土的高手们也总算反应了过来,原来这一街的行人中早有李丞的手下埋伏了。

他们一个个虽然都已经是真气境,但真气境和百炼境的差距还没有到玄关境那样可怕,他们也难免被肉眼所蒙蔽。

事实上,在江湖大众之中,真气境就是普遍意义上高手的代名词。宁家能做杀手生意,自然要瞒过真气境的耳目,才算做得下去。

一想到自己刚才毫无防备地走在一街杀手身前,众人一时之间都感觉抹了一把冷汗。

任何人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心生怒火,他们眼见这一群精锐的死士逃跑的时候,已经像是被剥去羊皮的野狼,立时一起出手,不将其视作野狼,只当野狗一般。

就要痛打落水狗!

宁宣的动作则没有停歇。

他左边一斩,右边一削,剑势凌厉而凶狠、极端而强势,是劈砍切削而非挑刺撩截,不像是剑,更像是刀,可来来回回数剑下去,却始终再没有最初的战果了。事实上,他的动作也非常离奇,非常突兀,没有什么连续性,往往是先出一剑,随后莫名其妙连跑出几步,又来到相隔甚远的地方,再出一剑。

这分明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行动,剑锋距离任何一个人都相距极远,甚至有一些攻击都要打在真真正正的无辜百姓身上。可宁宣却以一种非常忙碌、非常紧迫的状态完成了这一切,他全神贯注,专心致志,甚至连额头都已经留下了一层细汗。

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而相比起他的动作,其他几人的战果更加辉煌,只稍稍出手,便已杀死所有人。

外号“张弓搭剑”的马赤弓正在张弓,却没有搭剑。

他取下大弓,拿在手中,既没有瞄准,也没有蓄力,不仅没有剑甚至也没有箭,这个面无表情、做事稳重、给人一向严谨印象的一方领袖,现在的动作却是随意的、散漫的,乃至于是敷衍的。

他用两指勾动弓弦,像是扯动一块橡皮般直接拉满成圆,动作随心自如,眼睛只瞥了两眼,然后空放。

空气震了一下,发出轻轻的嗡鸣。

空拉弓弦对弓而言,其实是一种极容易造成损耗的行为,蓄满的力量得不到释放,完全由弓弦承载,宛若用一柄大锤敲击弓身。马赤弓以弓闻名,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仍然空放满弓。

因为他的“箭”——或者说“剑”,已经发了出去。

所有积蓄的力量,已经化作无形有质的存在,完全地释放。弓身的弦在回弹的时候宛若轻盈的月光、流溢的雪水一样柔和,规规整整地停留在最初的位置,然后一只手搭在了弓弦上。

一个本来动作敏捷的人忽然顿住、惨叫、倒下,身上找不出伤口,却已经七窍流血。

马赤弓则再勾动弓弦。

他几乎是拉一弓,便杀一人。短短时间,便杀了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