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李乾顺不满地问了一声。
嵬名忠信还沉浸在恐惧之中,根本没有听到。
“嵬名忠信!陛下在问你话!”旁边的李青鸾大叫了一声,终于把嵬名忠信唤醒了。
“陛下问你,然后呢?”
嵬名忠信硕壮的身子,越发地抖个不停,像秋风里树叶。
他要紧牙关,终于把要说出的话从嘴巴里挤了出来。
“南门城楼瞬间被一大团火海给包围了。有超过十个火球正中南门城楼,其余散在它两边,相隔不远。整个南门城楼立刻化成了一个大火炉。微臣站在东门城楼上,隔着几里远,都能听到大火在风声啪啪的燃烧声,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
李青鸾敏锐地发现到重要问题,“你刚才说,李留后在南门城楼上?”
“是的郡主,李留后判断南门是宋军的主攻方向,便亲自去那里督战。宋军二十个火球,当时就吞噬了南门城楼。李留后,还有李副统军,嵬名监军使十几位将领,当时就被火海给淹没了。”
李乾顺和李青鸾脸色一变。
“一个都没跑出来?”
“没有跑出来。微臣在奔兴庆府的路上,遇到几位侥幸从南门附近跑出来的军士。他们说,南门城楼上,除了李留后等将领,还有两千多精锐,都没跑出来。”
听完嵬名忠信带哭腔的话,李乾顺咬牙切齿地说道:“就这样,你们就弃城了?”
嵬名忠信摇摇头,失神地答道:“陛下,微臣倒是觉得李留后他们如此还好了,一了百了,没有像我们,在炼狱里煎熬了一天一夜,眼睁睁地看着亲朋好友,一个个被怎么也烧不尽的大火吞噬。”
李青鸾给李乾顺递过去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柔声道:“嵬名忠信,不要憋在心里,都说出来。”
“好,郡主,我都说出来。二十个火球仅仅只是开始。微臣看到南门城楼化为火海后,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增援时,二十个火球又一次划破长空,向南门飞去。这次,它们的落点向后面推进一些,散落在南门后面十丈左右的地方。”
“那里聚集了大批预备队,看到南门城楼起了大火。这些夏国勇士,凉州军最精锐的士兵,没有转身溃散,而是尝试着冲上城楼去救火。万万没有想到,宋军第二批火球又来了,正好砸在他们中间。”
“三千预备队,瞬间被一个个火球打得七零八落,然后被火海包围。还没等他们挣扎着跑出来,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接连不断地往他们头上砸来。宋军的火球仿佛源源不断,用之不竭,一批又一批地覆盖着南门城楼左右后三个方向各半里的地方。”
“我在东门城楼上看着,远远地看着,成千上万的军民在南城里挣扎着。他们先是变成了红色,跟大火一个颜色。他们不断地扭动着,挣扎着。可是他们都像是蜡做的,被大火烧化了,流淌着连在了一起。”
嵬名忠信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虚处,嘴里喃喃地念道,仿佛自言自语。
“整个南城都烧了起来,就连夯土泥石都在燃烧。那天又吹着南风,风助火势,很快,西城,北城,最后是东城,整个凉州都被点燃了,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篝火。数万军民在火海里嘶叫着,奔跑着,四处逃命。”
嵬名忠信脸上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下,在满是污渍的脸上冲出一道道痕迹。
“挡住宋军的城墙,成了关住军民的笼栅。数万人在里面,仿佛被罩在铁锅里,用火烤的老鼠。一天一夜,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把什么都烧光了。微臣听说,靠近南门有个武库,那里的铁器都被烧成一团团歪七歪八的铁球,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大火一直在烧,把房屋烧没了,粮食烧没了,人烧没了。实在没有什么可烧了,它才慢慢地熄灭。烧过后的凉州城,成了地狱,黑色的地狱。一眼看去,什么都是焦黑色,分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微臣的妻儿老小,也混在里面,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
说到这里,嵬名忠信附在地上,嚎啕大哭,声音仿佛是地狱里游荡的鬼魂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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