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里克只悲哀地发现,这伙新近闯到漠北草原上的宋人,根本不把威震鞑靼诸部的克烈部马儿忽思汗放在心上,他的遗霜和幼子,更不被当一回事。开始时赫里克只盛装打扮了一番,让一身正装的速忽不台坐在旁边,肃然地坐在自己毡包的正上首,像要接见臣民的可敦。可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毡包外逐渐变得安静,应该是仗打完了,还是没有人来找她们。赫里克只只能叫侍女去寻找宋人的首领,主动求见。可惜刚出去没走几步,就被看守的骑兵恶狠狠地赶了回来。临近黄昏,赫里克只母子和侍女们饿得肚子咕咕叫,终于有人送来了一锅热乎乎的羊肉汤,十几个烤得又香又脆的面饼。速忽不台还是少年心性,对很少吃过的面饼很感兴趣。一口下去,嘎吱脆,然后一种面粉和芝麻被熟烤的焦香味,从嘴里迸溅出来,钻进鼻子里,让人难以忘怀。他不顾面饼热得发烫,哈着气一口气吃了五个,一直吃到撑不下为止。然后还忍不住眼里的馋虫,又灌了一碗加了香料、格外飘香的羊肉汤。于是速忽不台涨得躺在羊毛毯上,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就像一头小猪,在轻声哼哼。到了晚上,毡包突然闯进来几个人,二话不说,把赫里克只母子以及侍女们赶上了两辆马车,然后在十几个骑兵的护卫下,向东而去。月亮当空,照得草原上透亮无比。可以看到无数的骑兵在来回纵驰,像是有宋人过来接管各处牧场,同时也有另外的宋人向某处集结。克烈部众就像被圈在羊圈里的羊群,安静温顺,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哈剌和林河还在继续流淌着,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赫里克只突然惊奇地发现,哈剌和林河面上突然多了一座桥。看上去很简陋,但足以让马车和骑兵鱼贯而行。辨识了方向,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赫里克只知道,她们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克烈部的主牧场。只是马车晃动,把吃得太撑的速忽不台晃得只恶心,然后趴在车窗上不停地呕吐,把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吐得七七八八后,这才有气无力地躺在赫里克只的怀里。不知走了多久,赫里克只从车窗里发现前方黑呼呼地树立着一座城池,她发誓,几天前她路过这里时绝对没有见到过。宋人是神人吗?这么快就修建了一座城池?可是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一座用无数马车,首尾相连围成的城池。这一招草原上很多人都用过,她就曾经用过。只是宋人的马车高轮木厢,像是特别定制的。连在一起后,不仅有木板封住漏洞,士兵还可以在上面行走巡视。很快,马车从一座大门里驶进,里面宽阔辽远,别有洞天,真的是另一个世界。帐篷整齐地排成行行,就像用石灰照着尺子画出来的。各种物资堆在一起,码成了一个个大盒子,再用油毡布裹得严严实实。可以看到每隔一段距离立着木杆,上面挂着气死灯,横一行,竖一条,组成了道路。时不时见到全副武装的军士们,排成一队队,在道路上行走巡逻。马车沿着路灯的指示,很快就行使到某一处大帐篷前。有人上来跟押送的骑兵叽里呱啦说了一番话,然后转身进了帐篷。过了一会,两个男子从大帐里钻了出来,挑着灯笼走到马车前,掀开门帘,举起灯笼,照着赫里克只母子俩看了几眼。赫里克只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紧紧地抱着儿子速忽不台。“你是马儿忽思汗的可敦赫里克只?”那个很威严的男子问道,旁边的男子用流利的鞑靼语翻译过来。“是的,我要求”赫里克只的话刚说了开头,就被男子打断了。“我是大宋天子的秘书省侍中长孙墨离,现在安排你们母子俩住下。等方便了,我们陛下自会接见你们。”等通事翻译完后,长孙墨离察觉到速忽不台脸色不对,举着灯笼凑近看了看。“他是你和马儿忽思汗的儿子?怎么了?”“他吃得太多,撑着了,路上被马车一颠,全吐了。”“原来如此。安置好后,找个医官来替这小子看一看。”“是。”安排好后,长孙墨离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他一堆的事情要忙,能抽空跟赫里克只母子俩打个照面,交谈几句,已经很给抗辽英雄马儿忽思汗在天之灵的面子了。赫里克只母子俩被安置在一个很大的帐篷里,侍女们也没有被分开,被安排住在旁边稍小的帐篷里。过了一会,刚才那个通译带着一个中年男子过来,说是要给速忽不台看病。赫里克只趁着医官在给速忽不台把脉,问那个通事。“你是鞑靼人?”“我是达兰答巴部落首领的儿子,博忽也台,汉名勃律泰。”“达兰答巴部落,听着很耳熟?”“是的,是依附在阿勒巴惕部麾下,在杭海岭以西,拜答剌河畔放牧。”“你们投降了?”“我的父亲把部众献给了至高无上的大宋皇帝陛下,被封了光禄大夫,得了上千良田,已经带着家人南下,准备去富庶的西安城定居。我和哥哥留下,我哥哥成了百户。我跟着宋国商人学过汉语,就成了侍从官,专事通译。”赫里克只听得出,勃律泰话语里带着藏不住的自豪。医官给速忽不台看过病,留下几盒行军散以及整肠丸,叫勃律泰转达了他的叮嘱,一天吃两次药,每次是药散一包,药丸两粒。晚上再好好休息,明天就好了。赫里克只已经彻底清楚对手的实力。五六万人,全是青壮骑兵,足以单挑草原上任何一支部落。就算马儿忽思汗还在世,集结克烈部所有的兵马,也很难打过他们。因为赫里克只亲眼见过这些身穿红衫袍披风的骑兵,是怎么打仗的。这是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强兵。而且她也猜测出,自己母子俩,对于宋人还有利用价值,于是便放下了一半心,安静地在帐篷里等待着。第三天,赫里克只听到到处响起欢呼声,应该是宋人又打胜仗了。这次他们打败了谁?回援的忽儿札胡思?不可能,就算是逃出生天的人跑去麻出浑海报信,快马加鞭到那里也需要两个日出和日落。那里马上整顿兵马回援,也需要三个日出和日落才能赶到。这才第三天,不可能这么快。到底是谁?正在赫里克只胡思乱想的时候,勃律泰来了,说皇帝陛下要接见她母子俩。“博忽也台,宋人又打败了谁?”勃律泰看了赫里克只一眼,觉得这事众所周知,没有隐瞒的必要,就直接说道:“前天晚上,我们朱雀军占据了克烈本部后,连夜出发,奔袭了阿勒巴惕和土别兀惕两部。刚刚传来捷报,阿勒巴惕和土别兀惕两部的牧场和部众,已经在朱雀军的掌控之下。”赫里克只脑子嗡嗡的。宋国皇帝是怎么知道克烈部的底细?哦,有大量像达兰答巴部首领这样的人向他卖好,什么情报不知道?不过他好狠辣的手段,一出手就把克烈部本部,以及亲近的阿勒巴惕和土别兀惕两部,全部打垮。赫里克只勐然想到,说不定宋人的骑兵在某处埋伏着,等着心急如火的忽儿札胡思。她努力让自己变得镇静,然后整理了衣装,拉着儿子速忽不台,跟着博忽也台向这座城池的中心地区走去。来到一座无比硕大,比克烈部最大的毡包还要大十倍的帐篷跟前,赫里克只听到有人在大声说着话。“你们都是挑选出来的上有老、下有小,又识路的克烈部牧民?嗯,不用怕,只是叫你们去给朱力斤、董鄂亦特、撒合夷三部首领传个口信。”“就说我,长生天之子、大宋皇帝陛下素闻漠北草原,久无法度,诸部互相厮杀,生灵涂炭,百姓苦不堪言。朕秉承上天好生之德,率六万部众前来漠北,重建秩序,恢复安宁。”“现在,祸乱之源已经被朕铲除,故而在哈剌和林河畔设下酒宴,邀请朱力斤、董鄂亦特、撒合夷三部的首领前来做客,商讨重建草原秩序之事。请他们务必嗯,这三部最远有多远?”这时有人答道:“是撒合夷部,在薛良格河畔与丁格里山之间,需要走三个日出,两个日落。”“好,”那个洪亮的声音又响起,“告诉三位首领,务必在第七个日落前,赶到哈剌和林河畔,朕的大营里。否则的话,他就是草原上的祸乱之源,朕会派大军铲除了他!”然后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巴拉巴拉用鞑靼语翻译起来。他的声音清脆响亮,就像清晨赶马时在空中炸响的马鞭声。前面的话,赫里克只听不懂,但是翻译过来的话,她听懂了。听完后,她浑身忍不住颤栗发抖,紧紧地握着儿子速忽不台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