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许几徐徐道来,“臣的才干,十分有八九分在理财上,故而凡事喜欢从财政也是成均大学管仲学院新近提出的经济角度上去看问题。”嗯,这个可以。从经济角度去看问题,很新颖,却很有效!想不到张叔夜还真发现了一位人才啊!“臣受张郡守之托,负责乡村治理之责。四个月里走访了四州十一县五十九个村庄。跟地方耆老、乡绅、豪强、大户等等各色人等,都一一谈过。也跟上百位普通百姓,自耕农、佃户、猎户、匠人聊过,甚至跟庙祝、巫医等旁门左道也拉过话,记录了十几个本子。”听到这里,赵似心里不由为许几点了个赞。光这个工作态度,就值得嵇仲先生器重你!“陛下,臣觉得,说到乡村治理,首先要明确我大宋,当前乡村是个什么样子?经过微臣的走访调查,大宋乡村的现状是交通不利、信息闭塞、各自为政、产力低下。尤其是最后一条,生产力低下,最为关键。”“前面两个现状,交通不利和消息闭塞,是生产力低下的原因之一;各自为政,是生产力低下引发的后果。还有一点,在生产低下的情况下,又需要面对洪水、干旱等等天灾,单靠一户一家,就算给你上百亩良田,也很难存活得下来。”赵似插话问了一句,“那你觉得是为什么?”许几答道:“陛下,臣觉得是因为生产力低下,天象又变化莫测,使得百姓们对抗风险能力极差。臣在邢州靠太行山的一处村庄里,见到过有六户人家,开荒开到深山里,离村落十几里路,互相又相隔甚远。不过三年,那六户人家几乎死光了,唯独两户人家,只剩下三口人,出山来投奔村中亲戚,这才幸存下来。”“臣统计过,六户人家,一户人家因为小孩被野狼吃了,男子愤而上山打狼,结果摔断了腿,一家失去依仗,没几月就饿死病死。一户人家是遇到泥石流,一夜间就被全没了。一户人家开荒太多,阖家七口人拼死耕种,有了点积蓄,可是用力太勐,家里有人陆续生病,很快就把积蓄耗干净,陆续饿死病死。”“一户是耕种艰难,遇到荒年,借都没处借粮,活活饿死。另外两户一直在贫困中煎熬,苦苦挣扎,九口人饿死病死,剩下三口人,实在熬不住,逃出山里,投奔了亲戚这六户人家,离村庄太远,旁人相救都没法救,更何况官府的扶助。”“陛下,从这里臣发现,在如今生产力低下,又天灾频繁的时节,必须是一族一村人,同心协力,互相帮扶,才能活下来。”许几侃侃而谈,“臣发现,越是齐心,或者说族长村老越是有威望,越能聚集人心者,日子就过得越好。越是涣散的,日子过得越艰难”“所以微臣觉得,治理乡村,目前的重点还不在于惩治豪强,使其不再欺凌乡民。设立乡镇公所,以官府公权抑制乡村强权,目前来说是鸡肋。微臣觉得,最好的方式就是充分给予乡村百姓们选择的自有。”“选择的自有?”有点的意思。“是的陛下。乡村里各色各样的人都有。自有田地的人家,希望自行结成村社,互助互利,同心协力;无地有劳力的人家,想着去给大户帮工,做长工佃户;无地有手艺的人家,准备用手艺帮助乡民村邻,换取报酬;还有的愿意离村应募,入工厂做活的;愿意举家报名入湖广垦拓团的”“微臣觉得,百姓的这些选择应当一一准允,另外需要大力给予便利——比如多多下乡宣传,传授格物院农科所最新的农耕技术;告知不种田,还有其它多种讨生活的方式,不用被拘限在一乡一地。只要有了选择自有,很多问题才能迎刃而解”赵似越听越兴奋,想不到数年的播种,终于培养出一批符合自己心意的可用之才?“只要允许百姓选择自有,就算世家大户再强势,也要放下身段。他们就算有良田千顷,总得有人帮他们去种。我大宋六部法典中《民律》有明文规定,以劳动换取报酬,当双方自愿《刑律》中也有规定,非警政部门,不得拘禁他人,限制自有,是为非法,当严惩”“世家大户,敢用强制手段,逼迫百姓为奴为仆,苦力耕种,不用设立乡镇公所,国法也要办了他!故而,只要官府有善法,同时又让百姓们知道有善法在保护他们,设不设乡镇公所,都是无所谓。微臣反倒觉得,开启民智的乡村宣讲工作队,比乡镇公所更重要!”“宣讲工作队,是为消除消息闭塞这个弊端,做起来比交通不利要容易。毕竟修路架桥,耗费巨大,现在朝廷也只是在修架主干直道。郡里也只是修郡道连接各州。”“专门直通乡村的道路,不知道何年何月去了。所以微臣觉得,不如在消除消息闭塞上,多下功夫然后改变乡村里各自为政的做法,尽可能地动员百姓抛弃山野、河滩等容易受灾的田地,移居交通相对便利、地势平坦的州县”“民部统计数据里,江淮、湖广、岭南垦拓,需要数以百万计的人口。与其让他们困在河北、河东、齐鲁、秦川等郡的山野里,不如动员他们去这些地方开荒”赵似赞许地点了点头。试点嘛,不就是什么法子都试一试,哪个有效果就用那个。而且说不定河东有效的法子,到了河北就不一定见效。北方的到了南方效果又不同了。所以自己为何要设郡,而且还要给郡守府如此大的权力。为的就是因地制宜,各用良法。“先之说得非常对。你是不是爱看《半月杂谈》?”张叔夜在一旁替他答道:“陛下,《半月杂谈》,许先之是一期不落。他还时常与成均大学任教的旧同僚和同窗们通书信,探研这些课题,还索取成均大学各学院的院报,尤其是管仲学院和国政学院的院报,他更是煞费苦心,也要讨来看过。很多新出的名词和理论,我还要向他请教。”许几连忙谦虚道:“郡守缪赞了,属下只是爱看书、好新鲜而已!”又跟霍安国聊了半个时辰,赵似给张叔夜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开口道:“先之、安国,你们先回衙各自忙去。我还有要事向陛下禀告!”等到许几和霍安国离开后,赵似停了一会说道:“嵇仲先生,朕想让你回京,出掌专管民生的民部尚书。天启元年开始,朝廷花了三年时间,检录天下田地人口。朕想着把这项工作好好收尾,并定为定例。三年更新一次,五年校录一次,十年再搜录一次。”“朕跟章公、许公商议过,国情检录局划归民部管理,专职此事你把这些事情忙完后,也到年底了。明年初,章公会自辞太宰一职,由许公接任,朕想让先生你出任右仆射,专管民、法、兵三部。”赵似顿了顿又说道:“嵇仲先生,你应该也听说了,尚书省已下省札,改任希古先生为吏部尚书。朕已经御批,即日生效。朕跟许公商议过,明年他出任太宰,韩公为左仆射;元长先生为右仆射,分管计、农、工、虞四部;希古先生迁为右仆射,分管吏、学、礼三部;再加上先生,尚书省人事,就定下了。”张叔夜静静地听着,等到赵似说完,便开口问道。“陛下,臣斗胆问一句,谁来接任河北?”“仲堰先生。”张叔夜愣住了,刘韐现任同签枢密院事兼典军都虞侯,突然转任河北郡,确实有些突然。但是他转念一想,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陛下,你是想让刘仲堰暗中调略和招降燕山诸州县军民?”“是的。辽国君臣贪酷昏庸,朕合计着,他们没有几年好日子了,必须有所准备。东京道的土,我们松得差不多,南京道的土,也该松一松。”“仲堰先生一直执掌典军署,大宋军警的政治思想工作,就是他首创的。坐镇河北,给北边辽国州县的军民做做思想工作,正好发挥所长。”张叔夜心里忍不住滴咕了一句,政治思想工作,是官家你首创的,刘仲堰只不过是一位优秀的执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