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开州来远城,县衙的签押房里,一盆火炉烧得很旺,暗红色光从铜炉镂空的缝隙间透出,映在了墙上,随着火势变化晃动着。山北宣抚使长孙墨离坐在火炉旁边,一手拿着一叠资料,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在他的左手边是一张高几,上面摆着的茶壶冒着不多的热气,斟满茶的茶杯却看不到一丝热气。门被推开,卷进来让人精神一振的冷气,还有让人心肺一爽的新鲜空气,与屋里温暖昏懒的空气一撞,卷出一个旋来。身披羊毛呢绒大衣的刘法大踏步地走进来,在他身后是山北兵马使司左参军种师中。刘法不客气地脱下大衣,往旁边的屏风上一搭,招呼种师中,“里面这么热乎,把大衣脱了。要是闷出一身汗,待会出门一吹冷风,就要糟。”在长孙墨离面前,种师中多少还有些拘束,有刘法转圜,他连忙脱下军大衣,然后去找茶杯。刘法一把拧起茶壶,手背一贴。“都不热了。这个天不喝热茶不舒服啊。换水重泡。副官,副官,换壶开水!”刘法大声招呼道。换了一壶热气腾腾的开水,重新泡了一壶新茶,再每人倒上一杯,刘法双手抱着透着热气的茶杯,坐了下来,长舒一口气,“这贼娘日的天,真冷。”“前线怎么样?”长孙墨离早就放下手里的资料,看着刘法折腾。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顺口问道。端着茶杯的种师中连忙答道:“长孙大使,属下刚刚整理过前线发回来的情报。浿水江一线,北界高丽军的攻势,越来越弱。他们已经全军断粮数天,现在要紧的不是打通平壤通路,而是哪里找吃的。根据内线传来的密报,部分断粮多天的高丽军士兵们,开始把阵亡同袍的尸体挖出来”种师中说不下去了。长孙墨离缓缓转动着手里茶杯,脸上不喜不悲,像是在听极其普通的琐事。“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说明高丽军已经粮尽力竭,很难再翻起波浪。不过要叮嘱前线,不可掉以轻心。有些人临死前会垂死挣扎一番,不得不防。”“是!”“且沃城那边呢?”长孙墨离继续问道。“且沃城的情报是六天前的,从率宾城那边用猎隼传过来的。高丽军东路军主帅黄君裳,亲自领兵攻城,受伤了。据内线密报,伤势不轻。他们现在缺医少药,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黄君裳倒下,几位副将为了争夺临时主帅之位,反倒斗了起来——大雪封路,闻州与安州失去联系,有得争了。”长孙墨离双手笼在袖子里,往椅背上一靠。“争一争好,有正事做了就不老想着打仗。等争个明白,这个冬天也就差不多过去了。我问过经常行走鸭渌江和白山的商旅走客,现在是十一月十九,离春暖雪融,起码要到二月底,三月初。搬着手指头算一算,还要四个多月。”“不给他们找点事做,怎么打发这四个月时间?”种师中听着长孙墨离漫不经意的话,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且沃、岩渊等城有报,现在天色一天冷过一天,宋军出现不同程度上的冻伤。准备十分周全的宋军尚且如此,缺衣少食的高丽军会面临怎么样的惨状,可能会出乎常人的意料。而这一切,都是源自玄明先生的筹谋。“三十万高丽民夫,安置得如何?”“回宣抚使的话,西路二十四万高丽民夫,在修筑完平壤、驷马、椒山三地的防御工事后,留下三万作为预备劳力,其余二十一万,赶在大风雪到来前转运去了天津港。东路四万高丽民夫,在修筑完岩渊、且沃两城防御工事后,转运去了钜燕岛。北海经略司和螣蛇水师也是极缺人手。”“嗯,短时间从海上转运三十万人,对水师是一次极其难得的锻炼机会。李伯纪坐镇登州,没有出什么大的茬子,算是指挥得当。”长孙墨离难得地赞许了一句。刘法在火炉里烤了两只红薯,一边吹着气,一边轻轻地拍打着。等到冷得差不多,递给长孙墨离一个。“给我一半就好了。”种师中连忙也说了一句,“刚吃晚饭没多久,也分我一半就好了。”“行。”刘法把大的那个红薯掰开,香甜热乎的气息迅速弥漫在房间里。“这香气,肚子不饿都让它给香饿了。”长孙墨离赞叹道。“我再烤两个。”刘法问道。“够了,够了,就是嘴馋,过过瘾就好了。我比不得你们,脾胃好,多晚吃都能消食,我不行,吃多了一晚上都不自在。”三人拿着两个红薯,呼呼地吃了起来。“瀛洲三宝,官家的取名真得恰如其分。土豆在西北,玉米在旱地,红薯遍地开花,又产量极大。有此三宝,我大宋亿兆百姓,再也不用担心饥荒了。”长孙墨离一边吃着,一边赞叹道。“是啊,当初官家坚持派出探险队向东探险,我们还以为是秦皇徐福之举,想不到却真的是利国利民的千秋之举。”刘法也是赞叹不已。“只是这红薯,不能多吃啊。”刘法最后一句,让长孙墨离和种师中都笑了。确实,红薯有助消食,吃多了肠胃畅通,常有五谷之气排出,十分不雅。吃完红薯,三人摸了摸手,意犹未尽,嘴角还留着浓郁的香味。不过思绪都转回到正题上。“对高丽之战,会在明年开春进行。等到春暖雪融,道路畅通,东北的马步军可以渡过鸭渌江,越过白山,把高丽国的北界和东界一部,尽收囊中。”长孙墨离双手又笼回到袖中,靠着椅背,眯着眼睛,像是吃饱了眯觉。但是嘴里的话却是杀气腾腾。“先生放心,征东部队的二十万马步军枕戈待旦,只要明春冰融雪消,立即振兵东进。”刘法大手一挥,意气风发地说道。种师中心中一震,这个冬天过去,被包围的数十万高丽军民,还能剩下多少人,谁也不知道。届时大军南下,多半是去收尸。但是这年念头在他脑海一闪而过,他是山北兵马使司左参军,是大宋副将,他站在大宋的立场,只为数十万大宋将士负责。高丽国军民的痛惜,他管不到。“官家跟我们说过,高丽国这锅汤,还没到火候。两班贵族的根基还十分牢固,在各地的势力还很大。所以官家交代过,还要再熬一熬,熬到水到渠成,也就差不多了。北界之战,只是第一把火,接下来还有第二把和第三把,刘将军,我们要掌握火候。”“明白。”刘法双手往椅子扶手上一放,双目如电,自有一番威势。“西征大计是未来数年重中之重的大事。一旦御驾西征,青龙旗主力必定要被抽调走,东北势必空虚。高丽国畏威不怀德,小礼无大义。西征前就算不灭其国,也要把它打残,省得在东北侧翼惹事生非。”长孙墨离哈哈一笑,“刘将军,没错,这话说得对。”有书吏敲门而入,送来一份文书。长孙墨离看完后,喜形于色。“好事啊。”“先生,什么好事?”“高丽国反复无常,背信弃义之事传到国内,朝野沸腾,异口同声要求朝廷出师惩戒。度支部趁机推出两千五百万元银圆的征东债券,短短一个月就在中原销售过半。两淮、两江、两海等地还没开始卖呢。说不定还要增加五百万额度才够。真是踊跃啊。”刘法和种师中忍不住挺直了腰杆。灭夏、平辽和收大理,大宋国势强盛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大宋军民的心气也高涨。突然听说高丽这个撮鸟居然跟我大宋玩阴的,背信弃义,还口出狂言。没有二话,必须打死这个驴日的狗贼!掏钱?必须掏,现在大宋百姓兜里都有钱了。再说了,这钱是债券,又不是不还。当今官家和朝廷的信用,大家十分信得过。“第一笔征东债券专款七百万元银圆,已经拨付到北平府,我们的粮草大总管,曾大官人,现在是财大气粗,问我们缺什么,只管说来,买,使劲地买!”说到这里,长孙墨离也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