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薄如细雪般的阳光穿过云层,浅浅地落在了遥远的地方,黑色长发上铺了一层薄薄金光的木南纯夏按照外祖母曾经告诉过她的那样,遇见无法避免却又无法逃离的事情时,想象着这已经结束,但泪水却出卖了她的掩饰,她不过只是一名刚刚十九岁的女孩子,她很害怕,还很委屈,这座城市里唯一可以让她感到安心的人选择了抛弃她。
她本以为自己抓住了神灵赐予自己的契机,那个男人会带着自己离开这座城市,回到她的家,一切都可以像被合上的童话书一样,曲折的故事总会有一个大家都愿接受的结局。
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要求太多,但她却难受地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哭泣,从一开始她对赵天行有一种毫无理由的信任,那份信任一直在慢慢发酵,当赵天行拒绝她的要求后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他抛弃。
她知道这是不该是理所当然的,可还是会忍不住对落空后的期待感到伤心,明明已经知道现实是残酷的,却仍留有幻想,这大概就是年轻与否真正区别的界限。
赵天行这一生经历过无数抉择,但每一次都无人告诉他正确的答案,或许会有更好的选择,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他是个选择后会默默承受后果的人。
木南纯夏凝视着街边橱窗中自己的倒影,她询问自己的内心,是什么时候自己的目光总在追寻那个沉默且并不有趣的男人,但从她看着自己的倒影从玻璃中心走到尽头,一直到停下脚步最后她还是没有给出答案。
直到赵天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才打断了自己迷茫的思考。
“我还可以再送你一段路。”赵天行的话语一如既往的简短,木南纯夏傻乎乎的点了点头就又跟着赵天行回到了车上。
等回过神,木南纯夏才暗暗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心想自己真是个蠢女孩,就这么傻乎乎地回来了,按照电视剧里的剧情至少要赵天行痛哭流涕,自己才勉强流露出稍微原谅他的态度,自己居然迷迷糊糊的连问都没问就又回来了。
“你打算去哪?”
木南纯夏编了一个遥远但却又并不难以企及的地方,在那里她有一个永远不嫌麻烦可以收容她的朋友,有温暖的床铺和清香的大麦茶,不过这种谎言在赵天行载着她到达后就被她自己轻易的戳穿,她报出的地点是她之前在东京做家教的雇主住址,偌大的东京她也只能报出这个对她来说稍微不那么陌生的地名。
可是谎言最大的坏处不仅仅是对信任的辜负,为了圆一个谎需要更多的谎言,她硬着头皮慢慢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重新关上,低声说再见。
赵天行并未立即开车离去,木南纯夏明白他的意思,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一路走去直至消失在停留此处的赵天行视线中,然后,也许明天就会再见,也许永远也不会再见。
木南纯夏没有回头,她背朝赵天行摆了摆手,她抬头看向夜空,今天依旧没有星星,她突然知晓了困扰着自己一下午的问题答案,因为孤独,她才会回应那天站在楼下人的挥手,因为孤独,她才会想要赵天行陪她去逛街,因为孤独,所以她才会对突然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赵天行产生那种奇妙的情愫。
她想回头大声告诉那个和自己共度了三个日日夜夜的男人,她很害怕,害怕会再次被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再次笼罩,可她的身影却不曾停下,她不会去问一个答案不是心中所想的问题,与其被拒绝,不如由她来拒绝。
“等一下。”
宛如在黄沙漫天的大漠中独行者找到了最后的泉眼,木南纯夏不会听错这个声音,所以她以一种不符合年纪的轻快步伐蹦蹦跳跳地返回到赵天行面前。
“如果有问题就给我发短信。”赵天行从怀中掏出一台崭新的手机,木南纯夏注视着赵天行不知何时弄到的手机缓缓开口“你打给我。”
最后的自尊让木南纯夏转过身,比起一开始就知道结局,落空的满怀期待才更伤人,她再次向着目的地走去,走到一半手机响了起来,这倒是让木南纯夏有些小小惊讶,她原以为赵天行会追上来说自己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
手机通话被接起,除去沙沙的风声再无一丝声响,正当木南纯夏想挂掉的时候,赵天行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声说出了他的告别,“再见。”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他有着自己的职责,他就算能帮得了木南纯夏的事情,谁又能来帮他自己呢?他已经为了自己的私人情绪而浪费了太多时间。
没有多余的废话,依旧是那么的平平淡淡,这倒是让木南纯夏平静了下来,她一语不发挂断了手机,在很多年以前,她曾听过一个童话故事,故事的情节早已淡去,但她依稀记得故事里的小熊从不在分别的时候告别,它会在再次相见的时候补上上次的告别。
赵天行注视着视线中的女孩消失在门口,随后他转身向那辆停在另一条街道老旧的英菲迪尼走去,这一刻他在街道中倒是分外显眼,因为路灯下的人大多成双成对。
十分钟后,一辆行驶在街道上的英菲迪尼突然掉头,那么决绝,那么义无反顾,就像是那台老车在临近报废前最后一次被踩下了油门。
时隔不到半小时,赵天行再次拨通了那串号码。
“我是赵天行。”“什么事?”
“我决定履行答应过你的承诺。”“好。”
站在7-11便利店内的木南纯夏不知道此刻赵天行在想些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她兴冲冲地走到了路边,怀着前所未有的幸福等待着那辆来接她离开这座城市的车。
身后喇叭声响起,木南纯夏第一次觉得这辆布满尘土灰蒙蒙的老车是如此可爱,褪色的引擎盖也好,留有划痕的扯碎也罢,看上去都是那么的顺眼。
赵天行停在木南纯夏的眼前,车窗被慢慢摇下,他清冷的嗓音在暮色中透着归家的温暖“鹿儿岛应该不远吧。”
聪明人是不会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所以赵天行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就像很多年前有个人一直说他是笨蛋,他也觉得自己是。
鹿学院的职责也好,所谓的念旧也罢,他此刻只是赵天行,他的世界里需要他这样去做,与是否值得没有任何关系。
他答应过木南纯夏的要求,就如世上一切东西一样,你信它是真,它就真下去;你疑它是假,它就是假的,他的话也半真不假,但是他随时准备兑现自己的话。
木南纯夏坐在副驾驶,她没有问为什么,很多时候当你想问为什么的时候,你就已经自己给出了答案,如同大多数人一样,木南纯夏不敢去验证答案的真伪,她选择相信自己所给出的理由。
木南纯夏依旧侧着脸看着车窗,倒影模模糊糊,但她心想这样就很好,这就足够了。
寂静无声是上帝的语言,其他都是拙劣的翻译,两人之间不是第一次陷入沉默了,但这次沉默横隔的格外长久。
“你怎么不问问我值多少钱?”木南纯夏开玩笑似的打破了沉默,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宁愿自己撕开血淋淋的伤口也不愿被人怜悯。
赵天行一向不善言辞,尽管他知道女孩试图以玩笑来缓冲他们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但是他并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三千万日元,但她没有等到那三千万日元花完。”木南纯夏脸上满是落寞,她忽然觉得自己简直蠢到了极点,这种话与其说是缓解气氛,不如说是在寻求安慰。
“我有一个朋友可以借我三千万日元或者更多。”赵天行转过身正视着木南纯夏,此刻正在酒店里的姬宁打了个喷嚏。
木南纯夏突然笑了,无声地笑着,直至再次落泪。
她突然有些怨恨,为什么赵天行不早点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她本可以依赖他,是不是命运总喜欢戏弄蝼蚁?非要让那个人在一切都发生后才姗姗来迟。
“那你运气还不错,我可没有这样的朋友,你是在炫耀吗?”木南纯夏的语气像是没有听懂赵天行话里的意思。
“我可以当你那样的朋友。”赵天行一脸认真地看着木南纯夏,他知道女孩如果离开东京,那么失去经济来源的她想必很难处理那些外界的压力。
木南纯夏差一点就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低头喝了一口速溶咖啡,嘴里的苦涩比心里的苦涩淡去速度快得多。
她知道赵天行的意思,他可以借或者说是给她这笔钱,让她偿还清债务,从此过上正常的生活。但他忘了这种行为不过是让她换了一名债主,而且偏偏还是她最不愿以这种身份面对的人。
木南纯夏鼓起勇气,像最后的骑士发起了早已知晓结果的冲锋“为什么?是因为那个长得和我很像的女孩吗?”木南纯夏这一生说过很多话,但唯有这句声音微弱的话仿佛让她用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
赵天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其实早就隐隐感觉到了木南纯夏对他莫名的信赖,可他不愿在这种时候再伤一个少女的心,他再次选择了沉默。
“开个玩笑。”木南纯夏顿了顿然后轻声开口“连垃圾扔到了路上你都会停车捡起来,为什么却不愿抬头看着我?谈话礼仪难道更难遵守?"
赵天行再次抬起头,木南纯夏大大方方地看着他,除了红红的眼角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我......”赵天行刚要开口,木南纯夏却像没听到一样打断了他,“车里有些闷,明天再出发吧。”
尽管赵天行很想快点将木南纯夏送回去,但已经做好日夜兼程的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人生本就是一场旅程,赵天行一直都在路上,人潮熙熙攘攘,很多人在他生命中出现过一次就再也没再见过第二面,直到很多年后偶然尘封的记忆露出了一丝,他才明白,原来那一次就是最后一面,他不确定自己和眼前这个女孩的最后一面会在什么时候,但他有种预感,不会太久。
赵天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木南纯夏,这个孤独的女孩向他敞开了心扉,他却无法确认这一切是不是也不过只是一场无关轻重的偶遇。
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木南纯夏没有买下那枚印鉴,是不是两个人就会像两条平行线一样向远方无限伸展却永无交集。
长风掠过安静的街道,吹起了木南纯夏的长发,赵天行终究还是没有给自己一个答案。
晚风里带着银杏树淡淡的清香,擦肩而过的男人神色匆匆,但仍能看见他脸上洋溢的期待和紧紧抱在怀中的玫瑰,赵天行和木南纯夏一前一后,保持在一个微妙的距离,既能让暗巷中不怀好意的目光略有忌惮,又让卖玫瑰花的小女孩犹豫不决。
再次坐进那辆英菲迪尼副驾驶的木南纯夏像是放下了积蓄已久的负担,她不停调整步伐,玩着影子游戏,不过不是踩影子而是躲过前方赵天行的影子。
“skyline君,谢谢你。”木南纯夏轻轻地开口。
也许是声音太过轻微,赵天行没有回头。
他还太年轻,不懂得优柔寡断才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当赵天行从容不迫地开着黑色的英菲迪尼从东京的街头消失时,咖啡厅里一个身穿休闲服戴着鸭舌帽的男人面带微笑地将目光从那辆车远去的方向缓缓挪开。
“还真是够巧啊,在这里还能遇见熟人。”阿瑟·艾尔弗雷德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继续盯着目标地点,作为goc的特工,阿瑟·艾尔弗雷德自然不是来东京度假的。
超自然联盟从来都不是慈善联盟,任务赏金的确丰厚,可也得完成了才有,鉴于在俄罗斯的失利,阿瑟·艾尔弗雷德不得不将假期时间在日程上再往后缓一缓。
阿瑟喝完最后一口意式浓缩,他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等自己以后有钱了一定开一家露天酒吧,把那些整日喝咖啡的娘娘腔全呛死在酒桶里,每次出任务都不得不来咖啡厅里点杯饮品实在是太折磨自己了,但也没办法,谁让这些咖啡厅永远占据着最佳观察位置呢。
“目标于东京时间早上9点17分离开居住所,在超市购买了一些东西后于9点46分回到居住所,我会根据监控查出她买了些什么东西的,不过汇报大概要等到明天了。”阿瑟起身,在习惯性地确认无人跟踪自己后一边往下一个观察点走去,一边向通讯器汇报。
在得到答复后,阿瑟并没有挂断通讯器而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句“那个女人到底什么来历,这么多天她的生活没有一点反常迹象,简直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了。”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个通讯员啊。”通讯员贝特瑞.格蕾丝也很无奈,从十三天前被分配到这个任务里,几乎每天阿瑟都旁敲侧击地在问她这个问题,可她也不知道答案。
阿瑟得到预料之中的回答后就挂断了通讯器,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goc要对一个每天过着家庭主妇生活的女人耗费这么多资源。
尽管他很好奇但是他从未私下接触这名叫做织田红叶狩的女人,这也是阿瑟为什么一直能继续接下goc任务而没有半途被迫退休的原因,拥有好奇心的特工们早就成为档案里的黑白照片了。
公寓里目标阳台照旧拉上了窗帘,100米外天台上的阿瑟拍下一张照片后就调试好摄像机位置,以确保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这台摄像机能将对面公寓一览无余。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类似偷窥狂的行为能得到什么有效信息,但毕竟这是他任务的全部内容,得到织田红叶狩所有的生活轨迹。
阿瑟一边向刚刚织田红叶狩去过的商店走去,一边有些阴暗地想,会不会是goc里的那群道貌岸然的高层人员看上了这位女子,所以派出特工不择手段得到关于她的一切资料?
这是家小商店,主要客户来源就是这家公寓,对于那些下楼就能购买商品的住户们,商店店主应该有些印象,所以阿瑟买了一包烟后,见店里没什么顾客就和无所事事的店主人聊了起来。
“这种烟好像只有日本才有是吧?”阿瑟举起了手中蓝色的七星,从他进来后就注意到了柜台后的中年男人上衣口袋里装着这种烟。
既是店主又兼任收银员的大叔点了点头,一脸自豪地说道"这可是我们日本销量最好的烟。"
阿瑟笑了笑,往上衣口袋掏了掏,然后略微有些懊恼地看向男人“可否借个火,当然,我会在外面抽。”
中年男人露出一丝微笑,从口袋中掏出了打火机递给阿瑟,阿瑟点燃香烟后就点头致谢走到了商店外。
老实说,他并不喜欢吸烟,但是实在找不到比这更有效降低警戒心的方式了。
等一支烟燃尽,阿瑟再次来到商店,“真是不错的烟,可惜只有日本才买得到,看来等我回国之前得带上几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