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这场戏，是幽灵的脸部特写。</P>
霸凌者的某句话戳中了幽灵的痛处，她一时惊愕，思绪如潮涌一般，把她带入到了当年被集体唾骂的场景中。而这个脸部特写便是进入回忆前的引子。</P>
在一整个大浓妆下，整个脸部能够进行充分表演的部位只有眼睛。</P>
也就是说，幽灵的扮演者只能通过眼神的表演来向观众传达她的错愕、她的受伤、她的痛苦。</P>
这并不容易。</P>
房思源并不指望第一遍幽灵能交出多么漂亮的答卷，他只是想先走一下机位。</P>
然而，当开机的那个瞬间，他突然感到脊梁骨一阵发毛。</P>
扭头去看监视器，一双巨大的眼睛深深把他吸了进去。</P>
他在其中看到了挣扎、看到了痛苦、看到了一个人极尽所有的控诉。</P>
那眼神如同一把利剑，扎在人的心上，让人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痛得撕心裂肺。</P>
房思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最后摄像机移走了画面。</P>
因激动而捏紧的拳头此时都化为恼怒，在空中一挥。</P>
他冲摄像吼道：“过了！推上去。”</P>
委屈巴巴的摄像只能承了这份火，确实是他的错，他刚才也想推来着，力道没控制好就让画面偏了。</P>
重新演示一遍镜头运动后，房思源给了个ok的手势。</P>
完了，房思源对幽灵说：“刚才很好，下一遍保持。”</P>
他难得的声音高亢，喊了take2开机。</P>
人的情绪是一种消耗品，短时间内释放得越多就越少。</P>
房思源想要在幽灵的情绪最对味的时候一鼓作气把戏都给拍了。</P>
take2，幽灵的表现依然完美，与第一遍时毫无二致。</P>
这个镜头过了后，房思源马不停蹄地张罗起换场来。</P>
之后幽灵的戏份要去绿幕那儿拍，因为时代背景换到了民国，没有实景，需要后期合成。</P>
这场戏是走在民国街头的幽灵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辱骂声，精神恍惚、痛不欲生、逐渐崩溃，是一场情绪很激烈的戏，也是这一个系列中第一次提及幽灵的过往。</P>
整一场戏，除了与她搭戏的画外音外，演员需要一个人通过表演把观众带回民国街头。</P>
因为担心演员无法很快找到状态，趁着换场的间隙，房思源走到演员身旁，想要与她说说戏，并传达下自己对于下一场戏的表演要求。</P>
可是他还没开口，幽灵的扮演者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P>
“让我一个人静静。”</P>
房思源见过一些演员，在酝酿情绪的时候确实不希望第二个人打扰，所以他很知趣地离开了。然而，在远处观察着幽灵的时候，发现这人压根没在酝酿情绪，那双眼睛东看看西看看，还时不时和于端说两句话，状态特别放松。</P>
这哪里是要一个人静静？这分明是不想和他说话！</P>
不过，房思源工作从来不带个人情绪，只要演员干好活，他就没有意见。</P>
一切准备就绪，幽灵第二场戏开拍。</P>
一名优秀的演员，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导演一喊开始，就能立马进入状态。</P>
这场戏是一条长镜头，没有多余的调度，全是演员一个人的戏。</P>
幽灵就位，她垂着脑袋，眼神黯淡，心事重重。</P>
给她搭戏的场外助理刚要开口，肩膀被轻拍了下。</P>
“我来。”房思源拿了他手上的剧本，开口对词。</P>
——“就是她，勾引教授的女人。”</P>
幽灵身体一颤，急匆匆往右边看去，又如被刺痛一般立马转头，加快逃离的步伐。</P>
——“真是败坏公序良俗。”</P>
幽灵的脚步一滞，把头转向左边，又迅速转回，低着头，脚步更快了。</P>
——“这样的女人就该浸猪笼。”</P>
幽灵一边疾走，一边用手捂住耳朵，拼命地往前冲。</P>
——“开除学籍便宜她了，贱人。”</P>
——“要把她钉在耻辱柱上，以示后人。”</P>
——“还想和男人私奔？要不要脸啊。”</P>
幽灵疾行的步伐一点点缓了下来。</P>
她拼命摇头，然而闲言碎语挥之不去，甚至越来越难听。</P>
终于，不堪凌辱的她蹲下身，环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团，脸深深地埋入其中，身体由微微地震颤到肩膀大幅度的抖动。</P>
镜头慢慢拉远，一个弱小无助的女人在天地之间慢慢化为一粒尘埃。</P>
“卡！”</P>
幽灵没有起身，她依旧抱着自己的膝盖，依旧埋着头，似乎还在角色中，沉浸着那份悲哀。</P>
房思源远远地望着绿幕中心的那个弱小的身影，情不自禁地心生怜悯。</P>
他发现那一瞬他也把演员和角色给混同起来了。</P>
幽灵一直没有起身，房思源有些担心，走上前去想要伸手扶她，却不想突然被她一手挥开。</P>
她抬起的双眸中盈盈闪闪，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被倔强地锁在了眼眶中。因为一流眼泪，满脸的妆就要花了。</P>
“没事吧？”这是房思源难得的温柔，是奖励这位优秀的演员。</P>
而对方并不买账，顾自站起身，只瞧了他一眼，便旁若无人地走回了休息区。</P>
化妆师已经在那儿等候着，小心替她擦拭眼中的泪水。</P>
房思源略显尴尬地立在绿幕中，自嘲地笑了笑。</P>
这演员，脾气还不小。</P>
他回头check了遍镜头，演员的表演已经很完美了，她把一个柔弱少女的孤立、无助表现得淋漓尽致，围着监视器的工作人员都连连惊叹。</P>
可是，哪里不对味儿。</P>
房思源的神情特严肃，见导演如此，旁人都不敢再说话了。</P>
“行不，导演？”摄像大哥问道，他跟了房导很多年，两人已经很熟了。</P>
“嗯……”房思源欲言又止，他已经想明白是哪里不对味儿，不过这本子已经敲定，他毕竟是被请来的，擅作主张改戏会不会不太礼貌？</P>
“不行，咱再来遍，我看这幽灵小姐姐很牛b，和她说说包准不会让你失望。”才两个镜头，幽灵已经彻底把摄像大哥降服了。</P>
房思源思索再三，说：“等等，我找于导说说。”</P>
于端正和幽灵在那儿说话，看到房思源走过来，他站起身迎上前去。</P>
“房导怎么样？上午的拍摄就到这里？”于端说。</P>
房思源瞥了眼幽灵，这人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一个人安静地在看剧本。</P>
他对于端抱歉地说：“刚才那场戏，我有个想法。”</P>
于端也认真起来，洗耳恭听。</P>
“我觉得，幽灵的表现太弱了。嗯……该怎么说。”房思源斟酌着用词。</P>
“不像是六十年代的有志女青年。”一旁传来幽幽的女声。</P>
房思源刚也琢磨着那么说，可又怕太直接会冒犯到于端，毕竟剧本是人家写的。</P>
他看向一旁插话的幽灵，这人扔下这句话后，又事不关己地眼望他处。</P>
房思源只得自己把话顺了下去：“这个人物的设定是思想先进，敢于突破封建传统的女青年。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在这场戏里表现出她的这个特质。”</P>
于端沉思了会，放话道：“没问题，按你想的拍吧，我相信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