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明诚?”
刘瞿用胳膊肘子碰了尉迟明诚一下,小声提醒:“夫子在看你呢。”
“嗯?”尉迟明诚回过神来,就见夫子死亡凝视他。
覃夫子最是严厉,平日讲课规矩多,许多学生都被他罚过。但只有尉迟明诚例外,因为尉迟明诚聪慧勤恳,是他最得意的学生,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的。
但今日覃夫子见尉迟明诚频频走神,甚至还光明正大的瞧着窗外发起呆来。几次眼神提醒他都没注意,这第三次终于忍不住了。
堂内学子纷纷不敢出声,生怕自己被牵连,暗想,尉迟明诚这次恐怕在所难逃。
却不想,覃夫子等尉迟明诚回过神来只是淡淡说了句:“上课要认真!”
尉迟明诚回道:“是。”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众学子们:“???”
就连刘瞿都不得不感慨覃夫子真是心偏得没边儿了,这事若是换作任何一人,定要被叉出去示众的。
他偷偷看了眼尉迟明诚,晨光从窗外透进来洒在他身上,映得侧脸轮廓好看得人神共愤。
刘瞿暗自摇头: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但他又很好奇素来认真听课的好友,为何今日这般反常。于是下课后,他就凑过去问:“你怎么了?近日你总是心不在焉啊。”
尉迟明诚叹气:“我也不知怎么了。”
忽然想起刘瞿机灵聪明会来事,平时各种小道消息也灵通,想着这事跟他说说兴许能解惑?
尉迟明诚犹豫了下,试探地问道:“刘瞿,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就是突然觉得一个人很好看了。”
刘瞿:“?”
“就是”尉迟明诚斟酌了下言辞:“一个你很熟悉很熟悉的人,平日觉得没什么,突然有一天你觉得她很好看,忍不住一看再看,看完之后还总是想起来。”
刘瞿噗嗤一笑:“明诚,你该不会说的是姑娘吧?”
“”
尉迟明诚不打自招,顿时脸红得滴血。
“瞧你这模样”刘瞿啧啧两声:“分明是害相思病了啊。”
“什么?”尉迟明诚大惊。
“对啊,”刘瞿继续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起她啊。”
“你怎么知道?哦,莫不是你喜欢哪个姑娘?”
刘瞿脸色也涨红,支吾了下:“胡说,我就是就是从话本子里看来的,像你这症状就是害相思病。”
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对女子感到新奇和被吸引的时候,但又羞于说出口。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涨红脸地看着对方,一副“放心,我懂,但我不说”的模样。
最后,双双泄气。
尉迟明诚率先坦白:“实不相瞒,我就是觉得姝儿妹妹最近不一样了,觉得她特别好看。可我都跟她认识了十几年,突然有这种感觉,我还挺”
刘瞿惊讶了下,随即斩钉截铁地说:“别怀疑,你这就是喜欢人家。”
“喜、喜欢吗?”尉迟明诚愣了下,莫名地觉得心虚。
“啧啧”刘瞿说:“难怪上次你要阻止李泰,原来你小子早就对谢姝有预谋。”
刘瞿这么说,尉迟明诚更加心虚了。
甚至觉得自己像个禽兽,他自诩君子端方,却不想居然喜欢自己的妹妹。
是的,他一直以来都是将谢姝当妹妹看待的,甚至对她比对胞妹婧淑都还要好几分。可是,现在却对她有男女情感,实在是
尉迟明诚不敢想了,愧疚、心虚、自责各种情绪交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会儿,他才问刘瞿:“那你呢?你喜欢的姑娘是哪个?”
“我吗,”刘瞿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就你妹妹啊。”
“谁?”
“婧淑啊。”
“!!!”
尉迟明诚震惊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其实吧,我已经喜欢她一年了,但是婧淑并不知道。”
“”
好吧,只是暗恋。
尉迟明诚松了口气之时,又有点别扭起来,看刘瞿的眼神都不对劲。
——我把你当好友,而你却想当我妹婿!
这感觉,怎么说呢?
就挺一言难尽!
“哎,明诚。”既然捅破窗户纸,刘瞿也就不再遮掩了,一把搭上他的肩:“听说下个月就是婧淑的生辰了,我准备了礼物,你能不能”
“不能!”尉迟明诚义正言辞拒绝:“我作为哥哥又岂会帮着妹妹与其他人私相授受?”
“明诚,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刘瞿反驳:“咱们是朋友,朋友就该两肋插刀互相互助。”
尉迟明诚瞪眼:“朋友就该觊觎我妹妹?”
刘瞿摸摸鼻子心虚:“这哪叫觊觎?我自己也是控制不住喜欢啊,要是能控制我早就控制了。就说你,你能控制住自己喜欢谢姝吗?”
尉迟明诚心口一噎,这事他没法反驳。好友确实没有什么错,不过帮他送礼定然是不成的。
“那这样,”刘瞿继续再接再厉:“等下次你妹妹再来找你的时候,我找机会跟她说说话,如果她收我的礼呢,你不许阻止如何?”
尉迟明诚心情复杂:“你意思就是让我看着你和我妹妹在我眼皮子底下私会?”
“这哪叫私会?”刘瞿用了生平最利索的嘴皮子反驳:“都当着你的面呢。再说了,我喜欢她喜欢了这么久,作为朋友你总要鼓励我试一试吧?还有,这事也讲究你情我愿,若是你妹妹不同意,我也只是一头担子瞎热乎。”
是有那么点道理,只不过
“别犹豫了,”刘瞿继续说服:“我回头也帮你一把。”
“帮我什么?”
“追谢姝啊。”
尉迟明诚适才退下去的愧疚,又浮了上来:“谁要追姝儿妹妹了,你休得胡言!”
得知自己的心思后,尉迟明诚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觉得自己思想肮脏,居然对自己的妹妹有那样的感情,实在对不住圣贤,有违礼教。
因此,当再次见到谢姝时,他都不知道如何面对她了。
彼时尉迟明诚刚刚跟友人们踢完蹴鞠,一身热汗准备回府去洗漱吃午饭。但上马车时却见谢姝站在树下阴凉处等他。
尉迟明诚动作一顿,连看都不大敢看谢姝,微微侧着头问:“姝儿你怎么来了?”
“哥哥,”谢姝走过来:“我问婧淑姐姐才知道你在这里。”
“姝儿有事?”
谢姝嘟着唇:“哥哥难道忘了?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我之前写了许多信给哥哥,可有收到?”
信是收到了,但尉迟明诚不敢回。信中内容虽然无越矩之处,只是如平常一般聊聊日常,然后又问他想要什么礼物。
以前每年他过生辰,谢姝都是先提前问他想要什么的,今年也不例外。但是,谢姝派人送去的几封信都石沉大海,以为明诚哥哥出了什么事,就干脆亲自过来问问。
“哥哥真没收到吗?”
尉迟明诚不敢对谢姝说话,含糊地嗯了声:“收到了。”
“那哥哥为何不回我?”
“近日学业忙,所以忘了。”
哦,原来是忘了么?
不知为何,谢姝心里有点难过。
但她没表现出来,今日明诚哥哥的神情和举止都很奇怪,说不上来哪奇怪,就是觉得跟平日不一样了。
平日明诚哥哥见到她都是很高兴的,可今日却不是那么高兴,甚至还有点想快些说完话快些离开似的。
谢姝压下心底的难受,仍旧问:“那哥哥可以现在告诉我吗,你喜欢什么礼物,我尽快准备。”
“不用了,”尉迟明诚心里也难受极了,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跟姝儿妹妹好生保持距离,免得亵渎她。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的距离实在煎熬。他说:“姝儿每年都送了许多礼物,今年不送也不打紧的。”
谢姝嘴巴瘪了下来,女孩子的心思最是敏感,明诚哥哥这样的,肯定是有问题。以往但凡他收到她的礼物,都是很高兴的,甚至还期待地问什么时候送。
“这是生辰礼呢,”谢姝说:“一定要送的。”
“若姝儿执意如此,”尉迟明诚想:“那就随意即可,姝儿妹妹送什么都行的。”
“哦。”
气氛忽地沉默下来,莫名的情绪萦绕在两人之间,谁也不知道下一句该如何开口。
过了好半晌,尉迟明诚小心翼翼地问:“姝儿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那我看着准备礼物。”
“嗯。”
“哥哥要急着回府吗?”
“嗯。”
“哥哥”谢姝心里忽然酸酸涨张地难受,她努力忍了一会儿,才低低道:“那哥哥路上小心。”
“嗯。”尉迟明诚依旧没敢看谢姝,并不知道此时谢姝的模样,若是他能看一眼,他一定会不忍心,一定会的。
只不过现在,愧疚和心虚满满地占据了他的心,让他只想快些逃离,仿佛这样,就能良心安稳似的。
尉迟明诚赶紧道:“那姝儿也快回去,莫要在外头久留。”
“好。”
尉迟明诚转身准备上马车,却又遇到从另一头绕路而来的刘瞿。
“明诚这么快就回去了?对了,上次你说喜欢的姑娘,我想了个法子——唔唔唔——”
尉迟明诚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嘘——闭嘴。”
“怎么了?”刘瞿扭头,这才看见谢姝,就立即禁声了。讪讪地打了个招呼:“谢姝也在啊。”
谢姝袖中的手指都在颤抖,却拼命忍着,努力回了个笑:“嗯,不过准备回去了。”
她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由丫鬟扶着,也上了马车。
等车门一关,谢姝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原来哥哥有喜欢的人了!
哥哥不喜欢她了!
开始避着她了,免得让喜欢的人误会了去!
哥哥再也不是他的哥哥了!
谢姝捂着脸痛哭,薄薄的双肩颤抖不已。
婢女见了大惊失色:“小姐怎么了?”
谢姝摇头不语,泪水很快打湿了膝盖上的衣裙,呜咽着说:“快回府,我不要在这!”
尉迟明诚去给祖母请安时,弟弟妹妹们也在,几人在屋子里的软塌上围着下棋呢。
国公夫人薛氏见他过来了,就招手:“明诚怎么才来?祖母等了你好一会儿。”
明诚过去给她行礼,嘴上道歉:“孙儿不孝,让祖母久等了。”
“唉,也无碍,就是许久都未曾见你了,祖母想你得紧。”薛氏问:“明诚近日都在忙什么?”
“温习功课。”
“也莫要太劳累,我们这样的人家,可以蒙荫入仕,也无需你考悬梁刺股考科举。”
“祖母,”明诚坐下说道:“孙儿不想蒙荫,孙儿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入仕做官。”
“行行行,你想如何都行,”薛氏道:“只不过要多注意歇息,你看你近日都瘦了许多。可是婆子们照顾的不好?”
苏锦烟也在场,闻言认真打量起他这个儿子来,见他情绪不高,有心想问问但觉得还是等私底下再问较妥。
她说道:“你祖母说的是,万事以身子为重,莫要太劳累。”
“是,儿子晓得。”
“哥哥,”尉迟明暄喊他:“你快来帮帮我,我要输啦。”
“呵!”尉迟婧淑得意道:“你搬救兵也没用,这局你输定了!”
尉迟明暄苦着脸哀求:“哥哥?”
明诚无奈,只好起身走过去帮他看棋路。
薛氏和苏锦烟继续聊着。
“好像再过两个月,公主家的那位小姐也要及笄了?”薛氏问。
苏锦烟点头:“正是,谢姝即将满十五,公主夫妇对此事颇为看中,想要大办及笄礼。”
“哎呀,”薛氏感叹:“一转眼那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我还记得小时候她来国公府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呢。”
“是啊,”苏锦烟莞尔:“母亲是没见着,如今谢姝长得水灵灵的,已然是大姑娘的模样了。”
“长大了好,长大了就可以相看人家了。”
“估计没这么快,谢驸马可舍不得这个女儿那么快出嫁。”
“这岂是他舍不得就能阻挡的?”薛氏过来人,很有经验:“一家有女百家求,即便他们不着急,也难以阻挡其他人家上门提亲啊。”
上京勋贵一抓一大把,但能叫得出名儿的就那么几个,婉仪公主又颇得圣眷,想巴结的人家自然不在少数。
苏锦烟应道:“母亲说的在理,看来谢姝及笄后,公主府有的忙了。”
“哥哥?”另一头,尉迟明暄不满地扯他袖子:“你想什么呢,接下来这步怎么走哇?”
“啊哦”尉迟明诚心神有些乱,脑子里也嗡嗡的,胡乱指着个地方说:“就这。”
尉迟明暄拧眉:“哥哥是不是弄错了,走这里我们可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