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感情用事,心地善良——他与大伯家族的交往(1 / 1)

公公生平除了敬重大保,对他大哥(我们称呼大伯)评价也高。他说大伯虽然读书少,只读了四年小学就读不进,但脾气好,默默无闻干了一辈子农活。早些年大家庭没有分家,弟妹又小,父母也老,他说大伯两夫妇确实也承担了家庭很多农活。只是麻大娘(他给伯娘取的外号)脾气不好,把全家人都要码干吃尽。大伯当了一辈子农民,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除了二儿抱养给大保当了城市人,其余儿女都是农民。

公公对大伯还是很记情的,他记得六零年还属于三年饥荒时期,那年大伯饿得头重脚轻,走路摇摇晃晃,也不知患了什么病,一步一摇走到公公门边,开口要三弟救他。大伯知道公公那时参加工作几年了,有能力帮忙。公公赶快想法帮他去民政局申请了一点救济款,自己又添工资借给他,凑钱把大伯送去医院治疗,终于转危为安。

后来大伯家8岁儿子抱养给大保,要去公社开证明下户口办迁移证,迁移到大保所在城市接收。本来是小保(公公最小妹妹)去跑路,结果办不下来迁移证,公社领导说农业户口不能随便迁移到城镇户口。小保无功而返,只好换公公去,到处说好话,讲明原因,终于把迁移证办下来,公公又亲自把侄儿送到大保家里,把人交到大保手上才脱手。公公事后经常说起,大伯二儿现在成城市人,享受大保的福利房、离休工资及存款,当年多亏他帮忙。然而这个堂二哥对所有家族亲戚态度都是淡淡的,包括对他自己亲生父母及大保都不是很好,又让我们特别是公公都愤愤不平。

这个堂二哥当初抱养到大保家读完高中赶上知青上山下乡运动还没结束,当过两年知青,回城被安排进一个印刷厂,找了同厂城市户口的女工结婚生子。当年二哥带过家人回过一次老家,他城里老婆说农村有跳蚤,就宣布以后和儿子再也不回去。后来二哥倒是隔几年回去看一次亲生父母,每次基本两手空空,只带他这个人回去。记得90年代有一次他回老家过年,给过50元给他妈作为礼物,临走又找他妈借路费买长途汽车票两抵。他妈生的其他子女90年代才陆续出去打工,个个都穷。那时的衣服价格和家用电器价格相对工资收入算贵的,我记得当时随便一件稍微像样的衣服要用去我一个月工资还不够,我要凑两年的工资钱才能买个21英寸彩电,不像现在一个月工资可以买几个21英寸彩电。他妈当年想穿一件70元呢子衣服,自己没钱买,想着他这个二儿从大城市回来,经济宽裕点,就故意在二儿面前说:“我都想穿一件呢子衣服。“暗示他买。他面对亲妈的暗示就是不买,安慰他妈说今年没买吗,明年买嘛。结果到现在都没买。那个年代还有一次他回老家过年送了两瓶酒给他爸,估计那酒都是从大保那里拿的。临走他要求杀2只鸭子带走。他爸总共都才养3只鸭子,他爸心疼说我的鸭子是要留着生蛋的。他又安慰说那就杀一只,我杀了一只还有两只嘛,硬是带走了一只杀好的鸭子。这种行为堪称鸡脚杆上刮油。

堂二哥在城市里全家人都啃老。他夫妇70年代同在一个效益很好的印刷厂上班,那个厂当年主要业务是加班加点印《毛选》,还供不应求,生意兴隆,职工待遇极高。我公公羡慕地回忆说堂二哥的厂经常给职工分白糖,他两口子是双职工,每次要用两个桶儿担白糖回去。那个年月物资紧张,粮油副食凭票证限量供应给城镇居民,很多东西老百姓一是没钱买,二是即使有钱无票证也买不到。我公公也叹息说二哥分那么多白糖从来没有带到乡下老家给他自己亲爹妈吃过。后来那个国营印刷厂效益不好,双职工必须下岗一个,下岗的每月领几百生活费,留厂里那个也多领不了多少工资。二哥老婆应声下岗了,她一点也不慌,更不想法再就业,而是天天出门打牌。二哥在厂里领点救命工资,工作也悠哉悠哉,下班没事钓鱼耍。为啥他们两口子不慌?因为家里有两个老离休干部可以啃老。当时男大保还在世,别个是三十年代扛过鸟枪过草地的老红军,资格摆在那里,也在市政府上班,离休工资也高。女大保作为退休劳动局局长,离休工资也高。老两口节约的钱只有给他们用。

堂二哥二嫂生个儿子也是伤仲永一样,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我先生1991年第一次去大保家玩,那时我先生21岁,这个侄儿8岁,他看到这个城里侄儿长得虎头虎脑很可爱,平时在青少年宫练毛笔字,写的字很漂亮。结果长大因为成绩不好读个歪大专,毕业找工作拈轻怕重怕吃苦,到处都不去上班,只在家里待业,还是因为有爷爷奶奶可以啃老。再后来大龄结婚生子,继续扩大啃老队伍。现在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在家搞些电脑刷单的工作挣点买米钱。

啃老的钱毕竟不如自己挣钱多,所以大保的儿子和孙子生活过得一般。关键他们对大保并不亲密。大保的丈夫八九十岁去世后,大保养个小狗以解孤独感,媳妇不准她养狗,说狗毛到处飞,对家里第四代小娃不好,忍了一年多后,硬把大保的小狗送人。那狗当初被大保当心肝宝贝养,送出去被人疏于管理,随便放养,没多久就因横穿马路被汽车撞死。消息传来,大保痛哭失声,就像死了亲骨肉一样难过。大保最后这几年干脆住进了老人院。

我公公本身对大保毕恭毕敬,也理解大保是靠养狗解愁。不过我公公也看不惯大保把狗对得太好了。我公公眼里狗是畜生只能当畜生对待,而且养狗就要用于看家发挥作用,不然就是浪费粮食。他也不懂除了看家狗,还有宠物狗。他觉得我大保是把狗当人对待。大保给小狗穿衣服,买玩具,抱上抱下,亲自把大块的肉嚼烂喂小狗,搞出以前农村妇女嚼饭喂娃娃那套陋习。有次带狗来公公乡下家里住,小狗扯脱绳子跑了,公公累得气hang八hang(就是气喘吁吁)帮大保把小狗撵回来交给恩人。公公还说这种不看家的狗送给他都不要。又一次大保在自己家门外遛狗,因为狗乱跑,绳子把大保拉来摔了一跤,脚跛了很久,也让大保媳妇借这个事情把小狗给她送人了。

大保抱养的侄儿还是叫她大保,回老家还是叫自己父母为爸妈,没有改称呼。但我这个堂二哥回老家不参与供养亲生父母和办丧事花费,理由是他是抱出去的娃娃,已经不是他父母的儿子了。感情他父母生他和养他到8岁都是白费。我公公事后评价养个狗也要摆尾巴嘛,养他8年居然没有恩情。

堂二哥的父亲前几年患病去世,他既不愿意像亲生儿子一样分摊丧事花费,也不愿意像外面的侄儿男女一样赶礼,这完全是双标——该出钱的时候他算侄儿不用分摊,该赶礼的时候他算亲儿不用赶礼。连大保愿意赞助他礼钱也不同意,因为他算得精,晓得用大保的钱等于还是用他的钱。把他其余弟兄气得骂他当一个嫁出去的女都当不了。嫁出去那个女分摊了部分请道士做法事成本,他却一毛不拔。

然而堂二哥的其他弟兄也不是好鸟。堂大哥老婆死得早,堂大哥和三个儿子常年在外打工。收入虽然不高,也比普通农民高,堂大哥的大儿还在深圳买房落户。

老二是他,不用说了。堂三哥和他的两个哥哥一样都是大块头,力气大(这要感谢伯娘个子高大),堂三哥有个女儿结婚在本地,还有个独儿结婚到成都这边,堂三哥也到儿子所在物流公司卸货打工,他舍得卖力气,这几年每个月收入6千到9千,比他儿子还挣得多。堂三嫂帮儿子带两个娃娃,顺带帮邻居照看白天时间段的娃娃也挣钱。

除了堂二哥不养老,堂大哥和堂三哥也不养老,把大伯夫妇推给堂四哥养老。他们的理由是当初他们两家的娃娃都是在老家干农活时期自己养大的,那时农村不兴打工。不像四哥夫妇年龄小些,九十年代出去打工,丢下两个留守儿童是老家大伯夫妇全职带大的。所以就该四哥全权负责养大伯夫妇老。他们作为两个哥,每个哥每年象征性补贴2500元给双老,摊下来每个儿子给大伯夫妇每人一年1250元即一个月100元。堂四哥夫妇每月实收400元,就要养两个老人。两个老人身无分文,也没钱塞给他们。我想起我二哥二嫂也是自己两个娃小时被公公婆婆全职带大,他们后来每月实收900,又涨到1500元,只养一个老,这个老人还不断偷偷塞钱给他们,最后还是搁不平。这个对比反差太大了。

堂四哥夫妇无奈只好把两个老人收着,限于财力和精力,对老人管饱饿不死还行。伯娘一只眼睛白内障,需要花两千块钱手术费,几个儿子都不凑钱,等到后来有乡村免费治疗白内障活动才做成手术,可惜那时已经太迟,伯娘一只眼睛瞎了。现在伯娘另一张眼睛也有白内障,据说还在被无限期拖延中。

大伯晚年也惨,患了老年痴呆症,从开始到处跑,抓东西乱吃,到说胡话,乱唱歌,认不出家里亲人,最后无法走路,大小便失禁,只有给他上成人纸尿裤。堂四哥在外面打工,堂四嫂在农村开了副食店,还要照顾他,确实护理难度大,上面两个哥依然各自每月给每个老人100元标准养老费,没有增加一分一厘。那100元给大伯买纸尿裤的钱都不够。堂四嫂做得还算好,每天还要给她公公洗屎洗尿,像照顾婴儿一样,又没人替换。她当然做得辛苦,又厌烦。为了减少麻烦,她限制大伯吃喝,每顿给大伯喂小汤碗稀饭和菜就完了。我有次回老家看到,堂四嫂喂完饭,大伯的嘴还一张一张的,大伯当时已经丧失语言功能,就是张嘴想再吃,四嫂说“吃完了,没有了。”又向我们解释,不能给他喂多,他消化不了,而且吃得多,屙得多。伯娘当时在一边默默无语。她自己老了,也只能靠这个媳妇养老。其余儿子那里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她和大伯生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老来还是难。

大伯患老年痴呆症两三年后,因身体虚弱而去世,享年87岁。他如果不是饮食被控制,实际不会死那么早。因为大伯全身内脏器官没有任何毛病,不像公公有严重肺气肿。不过我也可以理解堂四嫂照顾老年痴呆症老人的难度。换作我,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毕竟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她还没有人可以替换。

大伯去世三年后,我公公也是他这个年龄去世。他们两弟兄到另外一个世界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