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兴古郡。
后半夜。
隐约听到哭声,音如稚子,压抑而悲恸,不舍、彷徨,不知是在梦里还是真实。
梅疏影躺在榻上,忽然睁开了眼。
扶着镂花的床柱披衣下榻,站在了桌旁的茶壶前。
茶是温的,倒在玉瓷杯里映照出屋外凉薄的月光,氤氲而清冷。
长发垂散,梅疏影握着杯盏站了一会儿……移步往门外走去。
满地的碎瓷已被收拾干净。梅疏影干涸苍白的唇微微抿了抿,深色长麾罩在他纤尘不染的雪色中衣之上。轻拂垂曳间更衬得身形颀长……青丝流散,面色寒白。
习惯性地将青玉扇握在手中,梅疏影推开门,看见玖璃靠在墙上抱剑低着头,浅浅地睡着。
动若无声,身上长麾在夜色中犹如一笔流墨,梅疏影望着远处灵堂内明黄的灯火,有些恍惚地走了过去。
白幡轻荡的大堂上两枝白烛燃得正旺,照得灵牌上“先考北公讳堂之灵位”几字,字字清晰。
摆满纸花的木棺一侧,宝帛盆里的火持续不断地跃动着,映得梅疏影眼前光影离离,有如灯花闪烁。
他持扇站在暗处看了许久,望见棺侧的年轻人扶着虚弱的妇人走出了灵堂。
夜凉如水。
垂散的长发被夜风带起几缕,深麾玉扇,流苏如雪。
梅疏影垂目望了半晌,慢慢走入了灵堂。
拂衣跪坐在宝帛盆前的蒲团上,梅疏影放下手中青玉扇,伸手取过一侧竹篮里的银钱纸箔,慢慢摊开,一张张撒入了跃动的火焰中。
“来年祭日前……小影定亲手杀了影网影血,为你祭奠。”抬头来麾衣如墨的人望着面前木棺,伸手扶住,语声微哑道:“北叔你走好。”
……
归云谷,泊雨丈外千木林小径上。
晨雾迷漫山间,小雪初晴,林风幽冷。
青衣少年行出不远,蓝苏婉匆匆追了过来:“云萧!师弟!”
云萧驻足回首,望向了来人:“二师姐?”
蓝苏婉点掠落近,止步在少年面前,垂首看了手中之物一眼,抬头来柔声道:“这包袱里是我给你做的一件新衣,还有一个剑穗子……我有意给你和师父、师姐、阿紫都做一件新年衣裳,原想除夕给你们,可现下师弟要回青风寨去,我便提前将你这件赶了出来。”言罢伸手递与了少年。
蓝衣重纱,婉然一笑。“师弟且收下,应是合身的。”
云萧愣了一下,心下不由一暖,垂首接过包袱,眸中柔暖。
“云萧谢二师姐。”
“谢什么呢,我是你师姐,照顾你自是应该的。”蓝苏婉立在原地,又抿唇一笑:“师父那儿请过安了?”
云萧点头:“嗯。”
蓝苏婉合手轻垂于腰际,听罢点了点头,而后望着他道:“快些去吧,此去又要好几日路程,师弟路上小心。”
云萧脸上笑容清浅,肃正而温和,颔首道:“师姐也回吧,林中湿冷,莫受了风寒。”
蓝苏婉轻轻点了点头,目送他转身离去。“师弟小心……”
淡青的身影渐隐于深林小径的重重雾霭中。
蓝苏婉眼中流露出渐深的不舍,迎风静立许久,直至望不见那袭青衣,方转步缓缓归。
……
朔风凛冽,飞雪萦萦。
自荆州经襄阳至巴东,不过三日,路程已近一半。
云萧因见时限在即,唯恐过了三月之时限鬼爷爷所念太师祖的遗体有何闪失,不敢过多耽搁,因而即便内伤未愈仍尽力施展轻功而行,速胜飞马。
到第四日,果然内伤又复,不得已只得于巴东郡内一处村野寻了个客栈买马代步。
“客栈里的马儿都让掌柜牵去运年货了,卖是卖的,就是要到后半夜才会牵回来了。”
青衣的人身披莲青斗纹缠云氅,立在客栈门前犹豫一瞬,便欲转往别家看看。那店小二嚷声唤住他道:“这附近就俺们一家店,时辰不早了客倌您不如在我们店里吃点热饭歇息一宿……”
云萧回头与他道:“在下有些赶时间,不便耽误。”言罢又要走。
那店小二又嚷道:“附近真没店了,那不然到了后半夜掌柜回来了小的立马去通知您,给您备好马让您即刻上路,您看这样可好?”
见少年公子有几分犹豫,那店小二立时殷勤引路道:“您看您,这么冷的天,休息一下也是养精蓄锐……您养好精神等到马儿回来保准比赶这一时半会儿快上许多,小的保证掌柜的一回来就通知您。保准后半夜一定回,最迟丑时能到……”
有感连日下来双膝麻痹刺痛,胸口也闷疼不已,青衣的人便未再犹豫,点头走入了客栈里:“要一间二楼的上房,饭菜端到房中。”
那店小二脚步一顿,挠头苦笑道:“上房是有,楼下成不成?今晨来了个阔绰的主把二楼给包了,还吩咐我们不得上去,脾气有些古怪……我给客倌您把楼下南面临街那一间房里多燃些火盆,好好收拾下可好?”
青衣的人已随他走进了客栈,闻言便抬头看了一眼二楼,而后点头道:“好,有劳了。”
那店小二当即一笑:“客倌您客气了!这边请!”
晚间用过晚饭青衣的人要了水沐浴过,将脸上轻薄细致的面皮又小心地贴回脸上。
房中有女子梳妆用的镜台,应是为女房客准备的。云萧坐在镜前看了一眼镜中那张如梦似幻的脸,有感不太真实。
镜中之人修长冷逸的眉微微蹙起,薄唇微抿,眸如清月。绝美无俦的一张脸上隐隐几分倨傲,出尘离世,风华难掩。
墨玉琉璃一般的发垂落肩头,映着烛火,散开柔腻的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