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伸出另一手落在她眉间,指尖轻轻抚平她蹙起的眉。
屋外草叶低垂,雨声已小,廊檐下小雨滴答作响,迷蒙而缱绻。
梅疏影伸展双腿,有感双膝刺痛难忍,一时又静……下时只仰身向后倚靠在了床头横栏之上。
眼前昏黑过罢,便是恍惚。
女子于他身前半坐半躺,被他抱于怀中,此时便随着他仰身向后,斜倚在男子怀中,阖目而睡。
梅疏影伸手看过她的脉,有感脉相比之先前平缓许多,心弦亦微松。
而后便不由得几分出神地垂目看着她。
倦极的目中渐渐浮现苍凉、远冷、萧然与疼寂。
“早已明白……你看重天下安宁……肩负大任……心怀大爱……于是舍生忘死舍我其谁舍己为人……于是十数年来,不曾有一丝改变。”
男子语声低微,声轻如自语:“所谓的清云宗主,天下人敬仰尊崇的清云鉴传人……你又何时有过自己的哭笑怒骂、悲喜动容?”
怔怔地看着怀中纤瘦而羸弱的人,喉中不知因何而喑哑:“是不是一定要等到无力能继,你才会放下这一身的负赘?我言你无心,你又可曾在意?”
梅疏影双目轻阖,眼角蓦然有些湿润。
“端木孑仙,你可知……”伸手将女子圈抱在怀中,他附耳与她道:“于这毒堡之内,有一人曾拼命将我推开,为我身死……我至今想不明白……怎会有人甘愿为我这样的人亡命?”
“本公子自恃一世悠然,生性凉薄,也不知如何回报她临终心意……我为她请了最好的入殓师一点点补全义肢……再把她送回石前辈面前……她却说,本公子与她是一样的?”蓦然一声低笑,梅疏影喃喃道:“……你说可笑不可笑?”
抬眼望着屋中烛火,梅疏影怔怔道:“本公子怎可能如她这样一个女子,又痴又傻,为了旁人,连自身性命都枉顾?”
眼中又是清明又是氤氲,梅疏影复又轻笑道:“你既不愿和我走,难道本公子还会傻傻地留在这里同你一道等死么?”
“不过数日……本公子的内力便能复原……届时,我必毫不犹豫地离开此地。”轻轻以下颚蹭过怀中之人的发心,梅疏影低哑着语声道:“时至今日,我终能认清……你并非无心……只是无我要的心……倘若当年……你我从来不曾遇见……你我面前……便都是最好的江湖。”
元火熔岩灯柔和的光晕映在他的眸中,顷刻碎散开来,有什么一瞬间落入女子发间,悄无声息。“本公子用了十一年,终能明白,我梅疏影终究不是你,也不想成为你眼中的苍生之一。”
蓦然心疼如窒,他道:“端木孑仙……本公子终于肯将你放下了……”语声喑哑以极,他埋首道:“你走也罢,不走也罢……他日离开毒堡……从此江湖陌路,两不相干……”语声一颤,他道:“……我再不见你。”
双目一阖,眼中之泪终是蜿蜒落下。
“你恰似圣人,不曾沾惹俗世半点怨憎悲喜。而我生于俗世泊于红尘,你不入,我不出,你我本非一路人!”
屋外蓦然响起闷雷,云雨再聚,雨水再次狂嚣而落。
梅疏影抱她在怀,闭目许久,突然安静地唱道:
“一剑天涯,
把酒临风,仰天长叹,空寂寥;
酒祭尘寰,
策马逍遥,绝尘万里,无人问。
……
壮怀激荡,
云动八方,
富贵功名皆尘妄;
长风破浪,
飞雪流光,
道破尘缘是沧桑;
……
茫茫人事,
转瞬消散;
死生又何妨?
望眼天下,
世事浮沉。
去留也无意。
……
月微醺,
冷夜无眠;
叹逍遥,
四海如归;
……
人若忘,
梦回首,
笑临风,
心已寂,
……
此生终虚妄。
……”
音渐低,声渐哑,无数前尘掠过脑海,如繁华过眼。
他疼罢、悸罢、凄罢,冷笑一声,低喃四字,任脑中昏黑沉乱,再无念想。
不多时,亦昏沉睡去……刹那间举世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