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钩高悬于天际,散发着冰冷的寒意,马车轱辘驶过波光粼粼地面,有寒鸦躲在树冠里凄凉的悲鸣着,带着说不出的悲哀,仿佛在昭示着什么,嘶鸣的声音勾的人心生恼怒和不安。
街道上早已安静无声,马车轮子驶过地面时发出的“滚滚”的摩擦声和风吹过茂密枝叶时发出的“沙沙”声在此刻万籁俱寂的时分显得十分清晰。
杜小九并未坐上自己来时的马车,而是转身与曾素和同乘一辆车。
向来端庄静雅,带着大家风范的曾素和此时颤抖着肩膀,泪流满面。曾素和呜咽着,想要纵情的大哭,哭出自己心中的不愉快,可是她严谨的家教却不允许她做出那般失礼的动作,所以哪怕伤心,她也只是默默地垂着眼泪。眼泪悄声无息的从她的眼角流落,或有一些挂在她纤长如蝶般茂密的睫毛上,更加衬得她的眼泪晶莹如珠。她瘦削的肩膀挺直着,宛若劲松一般,可是却止不住的颤抖着,像是一只绝望无助的小兽。
看着垂泪不已的曾素和,杜小九心紧的握住了素和冰凉的小手,思绪却早已飘扬到方才兵荒马乱,仓促结束庆功宴上。
闭了闭眼,庆功宴上,宫辞那句:“臣请陛下为臣与曾家女郎解除婚约。”还仿佛在杜小九的耳边重复着,让她觉得很是奇怪。
那感觉,怎么说,按照她对宫辞的了解,哪怕是狠了心想要解除婚约,也绝不会将其放在人前众目睽睽之下。
毕竟,解除婚约,对女子的名誉来说,是极大的损害。
依照宫辞的性子,就算是不认识的姑娘也绝不会这么做,更何况,对方还是曾素和这个他从小看到大,还有着深厚感情的妹妹。
可是,庆功宴上,宫辞那坚决不悔的表情却像是一把刀一样,狠狠的挫断了杜小九的自以为是。
宫辞不仅做了,而且做得干脆利落。
不仅在皇上面前请求解除婚约,还且为了表示自己铁了心要让皇上解除婚约,甚至不顾大庭广众之下素和颤抖不已的身子,连一个眼神的示意也没有,往日的温和温柔此刻全然不见,有的只是沉默无言的固执。
就连坐在高位上,方才还恼怒气恨不已的皇上在此刻也沉默了下来,良久才转头看向曾素和道:“婚约是两人的事情,不知曾家女郎如何看?”
原本坐在座位上不敢相信的素和在皇上出声询问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崩溃,像是受到了号召一样,不甘心的奔出了座位重重的跪在台前,膝行向前:“陛下,臣女不愿意解除婚约!臣女不愿!求陛下成全!”
“这……”年迈的皇上捂着嘴轻轻地咳嗽着,面有难色:“宫爱卿,此事朕也不好插手。”
皇上曾因为曾家老祖死谏的事情,一时情绪激昂,杀了曾家上下三十六口人泄愤,独留曾素和一人,事后想想的时候也不是不后悔的,只不过人死不能复生,所以他也不好表现的太过于忏悔,所以日后若是多送一些恩典给曾家遗孤的话,他倒是不介意的。眼下,倒是有一个让他心里好受一点的机会,他有心成全曾素和,但却又碍于宫辞的坚决的脸色,也颇有些两难。
一边是“繁花似锦”的宫家,一边是他怀有愧疚的曾家遗孤。
掌权几十年的皇上也觉得遇到了极为棘手的事情,再看一眼两人都坚决不悔的样子,便也不再开口,索性让她们二人坚持着,看谁更甚一筹,到时候他再做决定。
一时之间,宴会便僵持在了那边,气氛有些凝固。
“母后,母后,那月亮可真弯啊!”五岁的太子童言无忌的话语,打破了安静的有些诡异的话语。
宫辞低着头,绝声道:“臣恳请陛下做主,替臣解了这婚约!”
“不、臣女不愿!”素和再次膝行,泪水沾湿了她的脸颊,脆弱的样子,在场的不管是夫人们还是闺秀们看着都觉得有些不忍了,就连那些铁胆钢肠的将士们看了也觉得内心柔软。
可宫辞却仿若不觉一般,再次启声道:“臣恳请陛下成全。”
“住嘴!孽障!素和可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解了和她的婚约!”一个晚上坐在那里充当隐形人,一声不哼的宫家老祖此刻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花白的胡须使得他整个人的面相看起来慈眉善目很是和蔼,任谁也想不出他曾经开过时纵马沙场叱咤风云时的嗜血模样。此刻,因为怒气,他花白的胡须被气的一翘一翘的,看起来颇有怒发冲冠的样子。
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拄着拐杖好像路都走不稳的样子,可是出手的速度却极快“砰”的一声,拐杖敲打在宫辞的身上。“你这个不孝的孙子,素和这么好的孙媳妇你为何不要?你外出游学风流时,是谁在家为你遵守孝道伺候我这个老不死的?”
宫家老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孙子打小身体不好,所以也舍不得下重手,所以气急了便只是意思意思的“敲打”了一下,谁知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意思”,宫辞却没能躲开,拐杖打到身上的时候,他身子不禁颤了颤,一只手撑住了自己的身子,一只手则捂住了自己嘴巴。
“嗤”的一声,宫辞捂住嘴的手里溢出了些许血丝,只不过好在不多,所以没有渗透出来,但是五脏六腑却都有一种要碎裂支撑不下的感觉。宫辞闭了闭眼,将喉咙处不断涌出的异物吞下,避免吐出来让人看到了心生怀疑。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放在“弱者”曾素和的身上,所以没有发现宫辞的这一异常。
就连杜小九,也因为知道宫家老祖舍不得下手的缘故而把目光放在曾素和的身上。
宫辞垂了垂眼,看着自己掌心的小红梅,苦涩浮上他的眼眶,使得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干涩的厉害,他眨了眨眼,努力的使自己看起来调皮轻松不已:“爷爷,我早就说了,素和是我妹妹。妹妹就是妹妹,怎么能够拿来当媳妇?”
“你!”宫家老祖被宫辞的一句话堵住了口,有些气结。
“呵呵……”曾素和淡笑着,方才的悲哀,难过此刻被她隐藏的很好,她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狼狈的裙裾,竭力平静而又优雅的走到宫辞的面前,不让自己失了半分世家大族的风度:“好,宫辞,你要退婚是不是?我且问你,我曾素和可有半分不是,竟然配不得你?”
“你若说是,说的有理,我曾素和便同意与你解了这婚约。从此以后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如此,可好?”曾素和说着,目光直视宫辞,咄咄逼人,丝毫不退。
曾素和的两句话说的很是决绝,却像石头砸在宫辞的心里一样,使得他的喉咙梗塞,开口难言:“你……不曾。”
“不曾?”曾素和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语气高昂:“既然我不曾做错过半分,没有过半分不是,你为何要与我解约?你凭什么要和我解约!我为什么要同意解约?”
几句连番的质问,使得宫辞哑口无言。
曾素和转身,重重的跪于地上,好像连地板也震动了:“臣女求皇上作证,臣女并无半分不是,臣女不愿与宫辞解决婚约。”
一连三个臣女,曾素和不止在表示对皇上的尊敬,可是在一连番的表明自己的心迹——她不愿解除婚约!
“咳咳……”皇上咳了课自己有些不舒适的喉咙,正打算做出决定。
谁知宫辞却兀的站起,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曾素和一眼:“皇上,曾家女郎并无任何对不起臣的地方,是臣对不起她,配不起她,臣早已心有所属!”
曾素和原本以为她这么做,能够让宫辞收回想要解除婚约的荒唐决定,谁知却从他的口中听到这样子的话。
宫辞口中“臣早已心有所属。”七个大字像是七个巴掌一样狠狠的甩在她的脸上,使得她本身就苍白不已的脸在此刻更是白的像宣纸一样,像是没了生气的死人一样。
曾素和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竭力的想要使自己站稳,可身子却仍旧忍不住的摇摇欲坠:“你,你方才说了什么?”不,这不是真的,她一定是幻觉了。这个世界上倘若还有什么理由能够使得她伤心难过的,不是宫辞心有所属,而是他心有所属的那个人却不是她!
杜小九担忧的看了一眼连站都站的摇摇晃晃好像一朵枯败了朵的花朵一样的曾素和,忍不住想要过去扶她,却被曾素和一把推开。
曾素和冲到宫辞的面前质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我求你,再说一遍!”
宫辞闭了闭眼,忍住内心翻滚的绞痛,一句一字的再重复着:“我说,你并不曾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是我对不起你,我配不上你,我心有所属!”
“哈!”再次听清楚了的曾素和此刻忍不住捂着嘴巴哈哈大笑,笑容灿烂犹如朝阳初起,却让人觉得心碎:“那人是谁?是荣一?还是平阳?是丞相之女还是尚书之女?你说,你说了,我不再纠缠你就是。”
宫辞略有迟疑的看了一眼全场排的上称号的官员们,随即闭眼:“是大礼卿宋佳之女宋依禾。”也罢,事后他就去求娶宋依禾,以宫家的身份保宋依禾无忧不无不可。
“你心有所属,所以不愿娶我?可宫辞,为什么你宁愿娶宋依禾也不愿意娶我?你是真的讨厌我,所以不愿意是吗?”曾素和闭着眼睛猜测了在场所有排的上称号的官员们家未嫁的千金,独独漏了大礼卿宋佳之女宋依禾。
宋依禾,大礼卿宋佳之嫡女,身份高贵,就身份而言勉强配得上宫辞,可惜的却是是个京都出了名的傻子,年已十八,和宫辞同岁,却因为痴傻问题至今未嫁。所以曾素和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从宫辞嘴里吐露出的那个人是她。
不过,也好。
曾素和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这样子她还能够死心死的彻底一点:“好,你要解约,解了便是,你不娶我,我不嫁了便是。我曾素和今日在此立誓,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若有违背,死无全尸。”
……
随后,曾素和轻抬眉眼淡淡的扫视了一眼,行礼道:“陛下,臣女心情不适,略有失礼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端坐在高位上的皇上也为曾素和的看起来知性端庄原来如此烈性的性格而唏嘘不已,如此出众的女子,宫辞居然要把她往外推。越是骄傲的人,越是受不得这种侮辱,所以对于曾素和方才是御前失礼,皇上并不计较。
就连身旁的皇后也红着眼眶,有心为她争脸,淡淡的道:“宫辞不娶你乃是他之损失,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大荆最为尊贵的女人都早已开口夸赞曾素和,所以哪怕曾素和此刻被退婚约,不,决绝解约,可曾素和的名声却不如旁人退了婚约之后的那般狼藉。以皇上和皇后为其撑腰的态度来看,曾素和日后也绝不会过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