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陆谷和沈雁坐在堂屋念书写字,这么多天了,三字经不厚,他俩已能跟着沈玄青从头到尾念下来,稍难的字有些还不太认识,简单的字句已经记下会写了。
念和认是快的,但写字练字就没有那么快。
大灰身上有伤,好在冬日膘肥毛厚,只是皮外伤而已,见了点血不打紧,细狗看着没有它皮毛那么厚,沈玄青仔细查看过,确定它俩没事就放心了。
至于狗崽,它月龄小,打架时别的狗其实没怎么理会它,因为太机灵会躲闪,只有毛被咬掉一些,尾巴毛有一撮没了,看着还挺明显。
狗在院子玩耍啃骨头,堂屋里的人练字备觉枯燥,但有沈玄青在旁边盯着,陆谷就是想走神都不敢。
沈雁同样如此,就算从小没挨过打,比起娘,她还是更怵两个哥哥一点,况且念书是正经事,沈玄青不说她,卫兰香看见她乱动乱跑会过来念叨。
一个时辰过去后,沈玄青看了他俩写的字,才点头道:“行了,今日就到这里。”
沈雁长舒一口气,站起来还抻抻腰,写字时愁眉苦脸的,这会儿一下子就笑了。
陆谷一直是拘谨的,哪怕心里觉得终于写完了,面上也不像她这么放松,正要起身时,沈玄青忽然发现他写错了一个字。
“甲至癸的癸错了。”沈玄青把纸张放在他面前,手指点着那个错字。
癸字不难写,偏偏错了这个简单的,陆谷挠挠脸颊,有些羞窘,又坐下打算重写两遍。
沈玄青知他累了,就说道:“先洗手歇歇,等下再写。”
一听这话,陆谷飞快起身去洗手了,他动作迅速,像是怕被抓回去写字,让后面的沈玄青无奈笑了笑。
沈雁从房里抓了把瓜子出来,放在桌上让陆谷也嗑。
念书辛苦,卫兰香见他俩写完字,还给捧了一捧板栗山核桃过来。
砸核桃的石头就放在旁边高桌上,山核桃打的多,这几天没事的时候他们就坐一块儿砸着吃。
“你三阿嬷说,看过完年能不能给玉平定下来,王媒婆给说了个陈家沟的姑娘,听她说那姑娘品行好,家里两个兄弟一个姊妹,兄弟俩好像和大青差不多年纪,你三阿嬷还问我,看你俩认不认识,说叫什么陈子骏陈子鹏。”
卫兰香边剥板栗边说。
自家人要成亲相看,多打听打听是没错的,陈家沟虽离得远一点,但年轻汉子常在外面跑,认识的人多,昨天她去三房家串门子,周香君就让她问问沈尧青兄弟俩。
沈尧青给纪秋月砸了两个核桃,说道:“倒是不认识,回头我和卢老大打听打听,他家不是在陈家沟有亲戚。”
“成,明儿闲了你去问问。”卫兰香点点头。
吃着核桃瓜子说着闲话,天渐渐就黑了。晚饭做的简单,有晌午剩下的鸡汤和米饭,热一热炒个菜就行。
夜里又起风了,窗户纸被吹动作响,因糊的厚不用担心被吹破。
陆谷睡得迷糊,往被窝里缩了缩,棉被厚实,脚边的汤婆子温热暖和,更有沈玄青睡在旁边,一点都不觉得冷。
今年又是棉鞋筒袖,又是獾子油汤婆子,他手上脚上的冻疮到现在都没看见,比往年好过了很多很多。
而几户之隔的张家,因人少而过于清冷。
白天换的咸鸭蛋李婉云一口都没吃上,全让老张氏给吃了,她连碰都不敢碰一筷子。
孝敬公婆伺候丈夫这些训诫德行几乎刻在了她骨子里,性子又太柔弱,在家听父母出嫁从丈夫,没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就算张正子没死,也是浑浑噩噩过相夫教子的日子,直到老去死去。
这些天她倒是能吃上东西了,老张氏断了腿只能坐着躺着,但一旦发现她吃多一点,同样会挨骂,要是只挨骂她当没听见就好,可老张氏年纪大,是有辈分的,娘家好几个侄子外甥,有时会来看她,连张家一两个好心的亲戚也会过来。
每逢家里来人,老张氏都会趁机发作,哭骂叫喊一通,说吃不上饭喝不到热茶水。
她一发作,李婉云就会被亲戚长辈训斥,越发胆小瑟缩。
下午煎了药,给老张氏端进房里,李婉云都要先跪下请安,再起来把药递过去。
谁知药有些烫,老张氏喝得时候没留神,头一口就被烫了嘴皮子,抄起拐杖就打过来。
李婉云不敢反抗,默不作声忍下了,好在老张氏力气小,因伤病连叫骂的劲都不如从前了。
寒风呼嚎,夜里越发冷了,李婉云却睡在地上,薄褥子薄被,衣裳都不敢脱,囫囵裹着睡。
老张氏夜里如厕不便,就喊她睡过来,却连小板床都不让睡。
黑暗中,老张氏呼噜声不断,李婉云睁着眼睛睡不着,她饿了,来到张家一开始还能吃饱,慢慢就连饭菜都吃不上了。
饥寒交迫,更让人觉得冷,她眼前阵阵发昏,脑子里胡思乱想,陆谷手腕上那个银镯子又出现在她眼前。
她和张正子成亲比沈玄青早,离得又近,沈家二房的事一清二楚,陆谷是怎么来的她当然知道。
在陆家受尽欺负磨搓,到沈家后就转了运,吃饱穿暖不用挨打,连首饰都有。
陆谷运气好,遇到的是好人。
从前她也会这么想,但今晚不知为何,这个念头越发强烈,旁人有旁人的福气,只有她命不好。
肚里越发饥饿,她却像是浑然不觉,蜷缩在薄被里木然睁着眼睛。
她眼前一阵发黑,再看向黑暗只觉晕眩可怖,黑暗中像是有一张大嘴,黑黝黝的,要将她一口吞进去。
天旋地转之间,床上的老张氏从梦里醒来,咳一声便喊道:“夜壶!”
李婉云被惊醒,爬起来时身形晃了一晃,待稳住了才从床底拿出夜壶,将老张氏扶着坐起来伺候她撒尿。
腥臊尿味弥漫,李婉云眼神呆滞,像是没闻到一样,老张氏尿完朝床下吐口痰说道:“倒了去。”
冬天备夜壶就是为了不出去,一般人都是第二天一早倒,老张氏也并非爱干净,不过是故意折腾,她儿子和李婉云成亲连两年都没有就走了,便将满心怨气恨意撒到李婉云身上,认定是她克死了张正子。
李婉云出门倒夜壶,冷风一吹哆嗦打了好几个,天上没有月亮,连星子都稀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