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纬脸上浮现出一抹残酷的笑:“原来你是装傻?”
他从宫女怀里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云瑶,冷笑道:“孤记得那日在博陵王府里,嫂嫂故意做疯妇之言,惹得孤兴致大起,竟然将堂兄给丢到一旁,忘了好好‘招待’他。嫂嫂说,这可算得上是欺君——哦,欺太子之罪?”
云瑶攥住袖摆,从手里无声地滑落了三枚铜钱。
扑、扑、扑。
三枚铜钱落在了精致的地毯上,收尾红线相连,呈现出一个奇异且诡谲的卦象来。她略扫了一眼,就从记忆里找到了那一卦的名字:无妄。无妄卦,利有攸往,通常为,凶。
她用足尖一点点地碾去那三根红线,安静道:“回太子话,臣妇自幼时起,便烧坏了脑子,从小到大一直都浑浑噩噩,直到前些时候,才猛然回过神来。这些事情,父亲、大伯是知道的,姊姊也是知道的。殿下在邺城或是晋阳城里稍加打听,便能明了。”
高纬挑了挑眉,道:“所以?”
云瑶从容道:“所以,臣妇确确实实是个傻子,太子是打算治一个傻子的欺君之罪么?”
高纬直起身子,望着云瑶笑了。
“不,孤不打算治你的罪。”高纬缓声道,“孤对嫂嫂一向宽容。不过,孤倒是打算治堂兄一个瞒报之罪。”不管这位嫂嫂到底是真疯还是假傻,他的堂兄高肃高长恭,那位战功赫赫的兰陵王,世人皆知的不败战神,才是他真正想要下手的对象。
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声名在外的兰陵郡王,才是最最能威胁到他的人。
高纬想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冷哼了一声。他从小在祖父和父亲的熏陶下长大,很清楚“手握重兵”四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当初他的祖父,还有他的大伯,都是以重兵施压,才让魏帝连连避让,最后连皇位都禅让了的。因此他从小到大,都对大伯所出的几位堂兄,感到颇为忌惮。
但是在那几位堂兄里,河南王英年早逝,广宁王是个纨绔,河间王为前朝宗室公主所出,全都不足以为虑。至于那两个小的,连毛都还没长齐,就更加不足以为虑了。
唯有兰陵王一人,年少有为,骁勇善战,是诸王里声名最盛的一个。
高纬勾了勾嘴角,眼里那一抹笑意更冷了。
云瑶望着高高坐在上头的高纬,心里暗暗一惊。
这位太子倒是不加掩饰地,袒/露了自己的目的。他想要治兰陵王一个欺瞒之罪,显然是要拿半年前博陵王府的事情,来大做文章了。但是那天的事情,实在是自己不得已而为之,要是因此连累了那个人,那确确实实,倒是自己的不是了。
云瑶想起刚刚的无妄卦,又想起高肃临走前,那一连串中吉平稳之卦,心里暗暗地有了些计较。
她上前两步,轻声道:“我有些话想要请教太子。”
“嫂嫂但说无妨。”高纬道。
云瑶轻声问道:“太子可知道我自幼烧坏了脑子,一直痴傻了十余年?”
高纬又道:“略有耳闻。”
云瑶继而问道:“那太子可曾听闻,我后来又渐渐地好了?”
高纬不耐烦道:“当然不曾。”他又不是她爹,哪里能知道她哪天病好了。
云瑶笑了:“如此甚好。”她学着北齐宫廷里的礼仪,朝高纬施施行了一礼,续道,“我直到出嫁之前,脑子才渐渐地清醒过来。这事儿姊姊知道,父亲知道,大伯也知道。太子殿下一问便知。”
高纬一脚踹翻了案几上的杯盏,不耐烦道:“这与孤有何干系?”
云瑶清清嗓子笑道:“因为兰陵王亦不知我当日情形,此为不知无罪,这是其一;太子也不知我当日的疯傻之言,到底是脑子坏了,还是故意伪装,要是御史们论究起来,少不得要让太子陈词,而且多半会认定我当日是真疯,此为其二;陛下一贯宽仁,极少会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去治旁人的罪过,此为其三;太子殿下以为,自己刚刚的那番话,果真妥当么?”
言下之意是,如果太子要以她来治兰陵王的罪,那便会因为当日之事太过含糊,无法定罪,反倒会给太子自己惹一身腥,实在是得不偿失的举动。
云瑶笑吟吟地看着他,全然一副“我是在为你着想”的模样。
高纬猛然站起射来,死死地盯着她,目光如针扎一般。
云瑶大大方方地任由他看,依然是笑吟吟的,丝毫不曾感到困扰。
她很聪明……高纬一动不动地望着这位堂嫂,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太傅。太傅曾经说过,这世上的人大抵有两种,一种胡搅蛮缠的,另一种无可辩驳的。眼前这位堂嫂字字清晰,条理分明,哪里像是个痴傻的样子,简直就是太傅口中所说的,事事明晰无可辩驳之人!
但这样的人,如不能为孤所用,则孤定当杀之。
高纬轻轻哼了一声,撇起一边嘴角,勾起一抹古怪且阴枭的笑来: